同是秋雨北方有郭靖不工 南方有黃藥師的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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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皖南人,但我不喜歡這長江之南的秋雨,江南的秋雨來的急促,總給人一種猝不及防的感覺,她不像北方的秋,交替分明,冷暖更迭,舒緩有度,不是從夏熱一氣呵成冬冷,而是絲絲入扣的層層遞進。

所以說北方的節氣,總是按部就班的不急不緩,秋韻由淡入濃,脈絡清晰。夏末秋涼,蟬落成蛹,寒露一過,來自關外的冷風先將慕田峪長城磚牆下的灰塵吹開,讓匿藏過大明風華的丘壑凸顯出一個五彩斑斕的模樣,而後平貼著流雲把頤和園的柳蔭吹成四散的葉絮,將香山的骨骼吹成一抹艷絕人間的霏紅。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雲沉風低,那雨十分識趣的從低垂的天空奔墜到曠闊的華北平原,恢弘煌煌的紫禁城裡,那雨疾墜的能捲起燕山枯石的孤煙,能敲得三大殿的的磚瓦迸發出黃鐘大呂一般的音節。

這般蕭蕭易水般的北雨雖然是粗獷的,但清照姐姐多愁的心緒亦將鬍渣一般的北雨勾勒出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詩情。

那剛剛和南飛之雁打過照面的雨,顆顆砸進大水法的殘骸剩骨裡,又將末明湖中落子的枯蓬打成殘荷,淅淅瀝瀝的如瑟如箏,一陣秋雨一寸涼,大槐樹橫斜的枝丫泡進了那歇了半年的大澡堂,光著膀子的北京大爺們,四肢八叉的躺進那泛著皮屑的池子裡,用毛巾蓋住雙眼,任那騰騰的水霧將窗外的秋雨度成一場酣夢,那夢裡有泛著著熱氣的豆汁,驢肉的包子,還有流在池子裡的哈喇子。

長安街上,四合院裡,人形蕭索,高領豎起,京胡的絲弦裡都能撥弄出棉襖秋褲的褶皺,水煙浩渺的昆明湖中,青霧籠罩的白塔下,那一對驚羨紅塵的鴛鴦早就算好了冷的時令,默契的偎依在寒氣裡,環頸取暖,共禦寒霜。

北方的節氣是大巧不工的,有郭靖一般的俠士之風,所行一切都是那麼不急不緩,所以自然造人,山水養性,四季的更替也負載了地域的性格,北雨的蒼樸,正如北人的直截了當,不拘一格的慷慨豪邁。

江南的秋,調皮的如同一個孩子,白天還在熾熱的陽光裡覬覦盛夏的果實,夜裡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憋著滿身的怒氣,將石頭扔進了剛剛還風月無邊的湖里,那蕩起的漣漪,湧向皖南的盆地,皖南的丘陵,化作幽冷的風,捲著亭亭如蓋的梧桐,搖曳起未落子的銀杏。那風不硬,卻能吹入骨頭,明月被吹皺成碎銀,餘波在水里搖曳,彷彿湖中浮著白雪,倚欄憑望,短袖薄衣,倏然之間,盡然打了一個了羅衾不耐五更寒的冷顫。

翌日空濛,風還在晨間旋轉,一種晦暗的灰青就在穹廬峰頭寫意揮灑,那滋裂開的墨雲,將整個斑斕漸起的人世間壓成一幕灰色,彷彿將人困頓在不見天日的幽谷裡。雨還是沒下,就彷佛一個詩人在醞釀靈感,但那種莫名的潮冷已如蒼茫的山嵐將人心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憂傷。

風依然悠悠的掀著綠蔭未消的梧桐,那嘩嘩的稠密之音不遜於盛夏,只是碧樹的高蟬已經不知遁跡到何方,梧桐之上,只有幾隻麻雀在烏紗虛掩著青色中穿梭,斜影的飛進那盤滿著爬山虎的馬頭院落,然後落在殘牆邊的棗樹上,啄著還未墜地的剩果。

憑軒望秋雨,涼入暑衣清,也許是我們這些寄望秋愁的人在涼風中立望了太久,身單衣薄的喚起了秋雨的顧盼之心,她婀娜多姿像徽劇的旦角,哐嗆之音先繞樑一圈,然後粉墨登場。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再加上一絲針腳一絲涼,這皖南的雨沒有辜負你幾日之前殺殺秋老虎期望,只是這涼的節奏有點心急,低的讓你翻箱倒櫃的找出還沾著樟腦丸氣味的冬衣,胡亂的套在短袖上,甚好腿毛茂盛,亦能抵寒,所性就這様棉衣短褲,效仿竹林七賢,臨窗觀雨,看似不倫不類,但似乎頗有魏晉名仕的新潮氣質。

再說這江南的雨,這徽州的雨,疏密無常,急緩多變,猶似古時徽州深閨女子手中的繡花針,翻飛如蝶,穿行似燕,只是翅膀上粘著一層薄薄的寒霜,透著刺破骨髓的寒氣,它們飄逸的在翠墨的松林裡穿梭,瀟灑的在幽篁修竹里短嘯滴落。

心馳目往,皖南的山居如青嶂眉黛上一顆痣,這江南的冷雨在這一顆又一顆的眉痣裡吹奏著九百年前都已成調的古曲,珠璣四濺,塵緣流轉,經年的秋雨,聲落鱗瓦的清靈之音,最終隨著滴簷化作流水,隨川遠去,​​只留下了半土不洋的軀殼在溪邊江畔嘩嘩作響。

一千年了,秋雨依舊下,木橋待歸的不再是牧童和老牛,山間崎路,街市小道,回家或者出行的人都只寥寥無幾,舉傘獨行,蜷縮的像一隻只刺猬,或者騎著電車,穿著雨衣在斜風細雨中飛馳,衣訣飄飄,大有鐵馬冰河入夢來的氣勢,只不過雨衣下,藏著瑟瑟發抖的囧樣

也許很久到現在,皖南的節氣一直都是這麼以小家碧玉的妝容來掩飾她的隨性,北如郭靖,南的就像黃蓉,皖南的人似乎明禮中帶著邪性,所以在內斂沉靜中能端倪出機巧和張揚。

生於斯 長於斯,他們洞悉這斜穿丘陵,橫抹貧瘠之雨背後的生存哲學,畢竟江川縱橫的皖南,多是山野突兀。沒有一馬平川的沃野,那就在溝壑窪地裡根植生存的信仰;沒有四季分明的洹養,就在秋寒冷雨的屋簷下燃起一爐炭火,烤上幾塊毛豆腐,就著花生米,再整上一口甜糯的米酒,讀著泛黃的聖賢書,豈不快哉;逼仄的江南沒有四合院裡的大澡堂,徽州的祖先就在四角的天井裡,臨望著綿冷的秋雨,格物致知。

幾番小酌之後,秋雨敲蓬待天明,我們的先人已經醉倒在知行合一的詞章裡了,嘴裡還咀嚼花生米和豆干,金聖嘆的口中火腿味最終在皖南的秋雨聲中化作了一抹浪漫主義的絕響。人醉了,人性就醒了,恍然間,水光瀲灩,山色空濛,秋雨漸漸驟歇,春暖悄然又起,整個皖南的山水最終被徽州的女子繡成了一幅不那麼清冷的《雨樹歸人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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