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貞花白草迷離, 江南梅雨時。陰陰簾幙萬家垂。”
蒲月之江南, 向來陰潤以梅雨之淅瀝, 而丹葩翠蕤, 新綠鬱然,“一犁梅雨, 前村布穀正催耕。”
甬城, 肇始於四千祀前之夏朝,名之以“寧波”於明代洪武十四年(1381), 取意“海定則波寧”。而百八十年前之鴉片戰爭(1840-1842),令大清朝(1636-1912)折戟沉沙, 從風而靡,遂乃簽署《南京條約》,使寧波成“五口通商”之一,以大行自由貿易,故一時間令甬城陵谷滄桑, 百端待舉,“無邊光景一時新。”
而今, 寧波業已“木欣欣以向榮”, 枝繁葉茂, 濃郁蔥蘢, 於時尚間古韻盎然, 亦在繁華里明快高曠, 在咸與維新之中,寧波亦不懈於叩源推委, 善存遺址與古物, 嗣而葺之, 以稽古揆今, 矜詡其源遠流長, 且懷瑾握瑜, 風禾盡起。
鼓樓, 亦稱譙樓, 傳承自漢代(202BC-220AD), 乃“門上為樓, 以望曰譙”, 即築之於城門上, 憑之縱眺四方, 故自漢朝以降, 築城池, 定造譙樓, 兩者如影隨形, 跬步不離。 “譙樓鼓角曉連營”, 故鼓樓甫出, 亦置刻漏與更鼓於其內: 擊鼓以報時於日常; 瞭望以備警於戰時。
如今的鼓樓, 又稱海曙樓(始於明萬曆十三年-1585年), 乃甬城碩果僅存的古城樓遺址, 營築於大唐(618-907)長慶元年(821年)-穆宗李恆(795-824)登基之年,年越千祀, 其間堙圮頻仍, 繕葺不止, 故其端然卓立於茲, 顧盼自雄, 實已非原身,亦無復昔容矣!
鼓樓之於寧波, 卓犖不凡, 且重若丘山, 既為寧波之朝廷正統管轄-置州治、立城市之歷史標誌, 令寧波城大雅扶輪,繼世而理, 又是全城報時之圭皋, 兼晝警夕惕之功, 讓寧波城標本兼治, 近悅遠來。
是日抵鼓樓, 正值“一川煙草, 滿城風絮, 梅子黃時雨。”宿雨未止,時洪時細,或斷或續, 且昔留昔零, 引首以望鼓樓於風雨之中,皎如日星, 眾目具瞻。
自明州刺史韓察(生卒年不詳)於唐穆宗登基之年, 遷州治至茲地,築以官置,豎木柵以為城,後又砌城牆以磚石,形成歷史上曾經的子城, 而子城之南門乃當下之鼓樓也。
子城乃石構建築, 丈高近卅英尺, 設以寬幅逾十又六英尺之城門, 又輔以縱深過半百英尺之通道,週回虛敞; 而營置其上之現存鼓樓, 乃清咸豐五年(1855)重建之物, 佔地逾一畝, 五開間、三層簷, 歇山頂, 木結構之屋體, 外相又呈中西合璧, 故既是歷史性之地標,又為西學東漸之象徵。
鼓樓有匾額, 分懸於南北: 正南面為“四明偉觀”與“海曙樓”;正北面系“聲聞於天”和“明遠樓”,而“明遠樓”及“海曙樓”又昭告鼓樓之時空淵源: 前者肇始於元代(1271-1368)之伊始,後者發軔於明朝(1368-1644)之後期,相隔逾兩百六十載, 承載了天地之變遷與歷史之沿革。
天地間的風雨剝蝕了城牆表相, 令其古拙而凝樸, 粗糙而斑駁,光陰荏苒, 悠悠千祀, 流淌於磚瓦罅隙之間, 不時溢出裂縫, 留下歲月的滄桑痕跡。
登城門以抵鼓樓,自昔可窺瞰寧波城之全豹,麗堪攬勝,一目俱盡。現今渤澥桑田,拔地而起以高堂廣廈, 因而舊貌不再, 原容無存, 再亦不復“高立甬城樓上望, 海船齊趁暮潮來”之勝景。
舉目鼓樓東側, 元代官倉遺址-永豐庫遺址相去咫尺,又承顧了南宋之常平倉糧庫。永豐庫遺址廣約十數畝, 其核心為兩處單體建築基址, 並輔之以相關之磚砌甬道、庭院、排水明溝、水井、河道等一干遺跡,只是逾年曆歲, 飽經千年滄桑, 已莫見其舊顏原貌, 惟於此遺址上, 依原比例還原上述,並置以木質棧道,供過往世人憑弔, 聊發思古之幽情。
鼓樓處城池南門,不啻扼守之一方門戶。外敵來犯之際,門緊關、城封閉,以嬰城自固,繼而御侮折衝;重雍襲熙之時,門恆開,城暢達,以通商惠工,以致懋遷有無。
當下之鼓樓, 乃至其左近遺址, 如浙江督學行署、古石牌坊,城牆遺址,子城歷史變遷的石碑等, 悉以精心修葺至原味原汁, 復舊如初, 並以鼓樓為門面,商貿為骨架, 古蹟為點綴, 成就彷古傳統商業步行街, 一時間“商賈喧噪於廛市”,又氤氳著江南水鄉之氣息,由此不免陳腔,亦落窠臼, 但依舊大醇小疵, 瑕不掩瑜。
八年前暢然開街, 易名為“鼓樓沿歷史文化街區”, 乃前瞻性及戰略性之妙著也。鼓樓後綴以“沿”字,乃人心歸向, 眾望所歸, 囊括其方近左右, 充實其犖犖大端, 且草蛇伏線, 灰延千里, 為之留下日後不斷擴容之空間。
是時, 雨絲陰蒙, 又密又細, 於疾風中率性潑灑, 任意飄舞,宛若薄紗柔曼輕揚, 朦朧了雨中即景, 又旁逸出時空扭曲之氛圍, 而鼓樓拱形門道之外, 咫尺未遠的鼓樓沿歷史文化街區, 廣逾百畝, 浸潤於“青磚小瓦馬頭牆,迴廊掛落花格窗”氣息之中,“一蓑煙雨任平生”, 出落得清微淡遠。
步行街乃鼓樓沿令人心往神馳之地, 雖時過境遷,已不復當年之盛況,依然不失為遊人打卡之所。甫入其中,頓然訝異於黛瓦白牆、鏤空木欄杆和馬頭牆, 宛然明清之風韻, 涓涓流淌於街衢巷陌, 漫過每處拐彎、各個角落。
街內樓宇八棟, 上層環走以空中長廊, 迂迴曲折, 之間銜以小天橋廿二座, 以至於衡宇相望, 又連比暱接,於顧影自憐間,不乏同氣連枝。而突兀於街心的古戲台, 更是令人頓覺穿越風塵, 回到了更遠的宋、金歲月。
古戲台赫然在目於街心, 有雙龍各盤曲戲台房脊兩端, 仰天長吟;戲台正面中央懸以“群仙詠霓”匾額, 蒼然古貌。此仿古戲台沿襲宋、金時代獻亭三面圍觀之形制, 且混雜以元代戲台之元素: 正方形一間模式,謹嚴而規整,且無前後場地之分。
古戲台乃戲曲表演之載體, 亦為一種營造構築之形制, 更是如戲人生娓娓道來之處。台上演繹人生, 台下人生如戲, 一時難分戲裡戲外, 難解人生似戲非戲。
近呼童街之府橋街上,督學行署肅然危坐,尤為令人矚目。行署曾為清廷浙江學政駐甬之所, 坐北朝南, 乃一座五開間抬樑式木結構建築, 營置以四柱六檁, 以及單簷歇山式屋頂。庭院置於中間, 以分隔房屋為前後二進,前進為門樓,有碑“福蔭儒學”豎立於茲;後進係正廳,上書以“徵鑑堂”,實乃當年學政督察、訓導、獎懲生員勤惰之地。
督學行署曾毀於十九世紀中葉太平天國(1851-1864)之手,三年後之同治二年(1863),太平天國土崩瓦解, 官府乃重修行署, 復其舊制。二十世紀初, 清廷廢除科舉, 因而督學行署名存實亡, 壽終正寢, 故當時官衙漸次售之為民業, 並以所得之房款, 籌辦新式之學堂, 不失為一種造福一方之善行。
少頃, 宿雨新止, 天宇朗然,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分明”, 正其時也!
2021.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