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13日,下午,我與夫人參觀完畢夫子廟,從繁華熱鬧的夫子廟出發,穿過川流不息的人群,跨過秦淮河上的文德橋,就看見烏衣巷了。我們從寫著“烏衣巷”三個綠色大字的拱門進去,這是一條極普通的小巷子,巷子是窄窄的,用青磚舖的路面,也很短,兩邊則是矮矮的仿古建築風格的民房,一切似乎都很普通,普通得令我以為它只不過是一條典型的江南小巷而已,完全沒有我原來想像中的遍地豪門深宅,路上車水馬龍的景象。但凡是上學讀書的人,都知道烏衣巷這個名詞,也都是來自於唐朝大詩人劉禹錫的那首著名的《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是一條靜靜的,有點懷舊情緒的巷子。然而它並不普通,因為它不是別的小巷,這是烏衣巷。
烏衣巷中的“烏衣”二字,從何而來?歷來眾說紛紜。有的傳說,流傳影響很大。傳說之一。說的是有一位叫王榭的人,世以航海為業。一日海中失船,泛一木登岸,見一翁一媼皆衣皂,引榭至所居。乃烏衣國也。傳說之二。說的是東晉時,王導謝安兩大家族的子弟,都穿黑顏色的衣服。所以,他們居住的地方被稱為烏衣巷。其實恰好相反,烏衣巷不是因王謝子弟穿烏衣而得名,王謝子弟稱“烏衣諸郎”,故而他們居住的巷子得名為“烏衣巷”。其實,以上兩種說法皆不是事實。烏衣巷名稱中“烏衣”二字的真正由來,要從孫權定都南京說起。赤壁之戰,孫權劉備結盟大破曹軍,奠定了三國分立的基礎。公元229年夏,孫權稱帝,國號吳,史稱東吳,也稱孫吳。當年秋,孫權將京都從武昌遷到南京,取“建功立業”之意,將南京改為建業。當時孫權軍隊的兵士們都穿黑色軍衣,稱烏衣,駐軍的營地就稱“烏衣營”。南朝一位叫山謙之的人,著有《丹陽記》一書,書中對烏衣巷有明確記載:“烏衣之起,吳時烏衣營處所也。”
烏衣巷立有一塊詩碑,上面的字筆走龍蛇,遒勁不凡,是毛澤東的親筆書法,錄的自然還是劉禹錫的那首名作了。烏衣巷是中國歷史最悠久最著名的古巷,當時中國世家大族居住之地。特別是在東晉時期,是王謝兩家豪門大族的宅第。那個時候的烏衣巷門庭若市,冠蓋雲集,走出了王羲之、王獻之,及山水詩派鼻祖謝靈運等文化巨匠。烏衣巷見證了王謝的藝術成就,與兩大家族的歷史,乃至整個中國文化的歷史緊密相連。歷經千年的滄桑,如今的烏衣巷已不復昔日的繁華,沒有豪門士族的觥籌交錯,取而代之的是遊人探訪王謝華堂踪跡。
在三國東吳的時代,那時的南京叫做建業,那時的建業遠沒有今日南京這樣大的地域,那時的秦淮河要比今天的寬很多,碧波蕩漾,水光粼粼。那個時候,傳奇的夫子廟,明城牆還只是一片平地。就在秦淮河邊的這條小巷裡,駐紮著孫吳的禁衛軍部隊,一隊隊的身穿黑衣的士兵在這里居住、來來往往、操練、聊天、打水做飯,烏衣巷裡還有一口古井,名叫烏衣井,就是在東吳的時候就挖掘了,供這裡的駐軍飲水使用,井欄處十二道繩痕展示著它所經歷的千年滄桑。時間過了幾十年,孫吳被西晉滅亡了。又過了幾十年,西晉也滅亡了,東晉成立了,王、謝兩個顯赫的宰相家族居住在這裡。王導輔佐創立了有百年曆史的東晉王朝,謝安指揮淝水之戰,以少勝多,打敗符秦百萬大軍。作為一代名相,王導、謝安足以令後人追懷。更令人驚奇的是,王、謝家族人才輩出,他們居住的這條古巷,還有“王家書法謝家詩”的風采。
我們完全可以想像,那時候的烏衣巷,作為當時權傾朝野的大臣的宅邸,作為貴族士大夫的集居地,該是怎樣一副熱鬧繁華的景像,高門大宅,寶馬香車,白天畫簷若云,晚上燈花如雨。更重要的是,這裡已經不僅僅是豪族的院落,這裡已經成為中國文化史上一道不可缺少的風景線。今天回頭去看,我們都會驚嘆那時候王謝兩族子弟的文采風流。我們能找出哪兩個家族可以湧現出那樣多的人物在中國文化史上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嗎?我們能找出哪個地方會像烏衣巷那樣,在短短的一段時間裡集中了那麼多的青史留名的身影?恐怕找不到。在時代的風雲際會中,烏衣巷親眼目睹了這一切。這是烏衣巷的幸運,它的名字隨著這一大批天才的青史留名,已經同樣被寫進歷史,再也抹不去了。
六朝的金粉和風流,給秦淮河和烏衣巷塗抹上了最絢麗的色彩。然而,隨著一個時代的坍塌,烏衣巷的神話,乃至金陵六朝帝王都的神話盛極而衰。陳朝末代皇帝后主陳叔寶,縱情聲色,不理政事,又造成百姓流離,國家空虛。公元589年,已統一北方的隋朝發兵滅陳,統一全國。金陵城破之日,六朝宮闕一朝焚毀,大火連綿,數日不息。為了防止在金陵出現割據,金陵被降到一般州縣的地位。兵火連年,戰亂不斷,六朝的古蹟,繁華的往昔被摧毀得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斷垣殘瓦,滿目瘡痍。此時的王謝顯族,也早已頹荒敗落,風光不再。烏衣巷已然物事兩非了,那原本富麗堂皇的朱雀橋邊,早就雜草叢生,頹敗不堪。這裡只有一片廢墟,搖搖欲墜的矮房裡住著最最尋常的百姓。只有那飛來飛去的燕子,好像還似曾相識,是為了見證這滄海桑田而留下的吧。
走在烏衣巷內,兩旁的建築一律漆成白色的牆壁。配以古色古香的黛瓦屋頂,門窗簷楣,頗有古巷的味道。這些都是根據古代建築風格新建的房屋,同秦淮區明清建築群相得益彰。進了巷口一轉彎,就可以看見“王謝古居”四個金色大字在雪白的牆上很是顯目,隨之的一所朱門大府,又高掛“王謝古居”大匾的,則無疑是那傳說中的王謝堂府了。於是不禁讓人又想起“舊時王謝堂前燕”的句子來。無疑,烏衣巷的一磚一石,都是同王導,謝安兩大家族的歷史緊緊相連的。而王導,謝安兩大家族的歷史,又無疑是同整個東晉王朝的歷史,乃至中國的整個文化史緊緊相連的。原來這條小巷,曾經住過幾位叱吒風雲的人物。王導謝安紀念館就坐落在烏衣巷內,地處夫子廟秦淮風光帶核心地帶,建築坐北朝南,小青瓦坡屋面,東西長50.4米,南北寬19.6米,建築面積1000平方米,由來燕堂、聽箏堂和鑑晉樓等部分組成,形制優美,古樸典雅,呈現一派“青磚小瓦馬頭牆、迴廊掛落花格窗”的格調,是一座展示六朝文化藝術及王、謝兩大家族家世的專題性陳列館。陳列了珍貴的六朝時期文物。
走進紀念館的大門,是一個玄關木牆,上面用四種書法體,寫著劉禹錫那首著名的《烏衣巷》。 《烏衣巷》是劉禹錫懷古組詩《金陵五題》中的第二首。詩人通過對夕陽野草、燕子易主的描述,深刻地表現了今昔滄桑的巨變、事故的變遷,隱含著對豪門大族的嘲諷和警告。詩歌開頭兩句“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烏衣巷”在今南京市東南,秦淮河南岸。東晉時王導、謝安等豪門世族就居住在這裡。 “朱雀橋”在烏衣巷附近,是當時的交通要道。可以想見當年這裡車水馬龍熱鬧繁華的盛況。但而今橋邊卻只有“野草花”。一個“野”字,揭示了景象的衰敗荒涼。而“烏衣巷”又處在夕陽斜照之中。 “夕陽”之下,再加一“斜”字,有力地渲染出日薄西山的慘淡情景。詩歌開頭用了工整的對偶句,寫今日的衰敗景象,它與昔日的繁榮盛況,形成強烈對照。前兩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燕子是一種候鳥,春來秋去。從前燕子飛來,總是在王、謝等豪門世族寬敞的宅子裡築巢。如今舊世族的樓台亭閣蕩然無存,這裡住著的都是普通的百姓。燕子也只能“飛入尋常百姓家”了。詩人在第三句開頭特地用“舊時”兩字加以強調,巧妙地賦予燕子以歷史證人的身份。在第四句中再以“尋常”兩字,強調今昔居民截然不同,從而有力地表達了滄海桑田的巨變。晉代豪門世族的覆滅,暗示當代的新貴也必將蹈此覆轍。這首詩通篇寫景,不加一字議論。詩人從側面落筆,採用以小見大的藝術手法加以表現。語言含蓄,耐人尋味。
王導(276年—339年9月7日),字茂弘,小字阿龍。琅玡臨沂(今山東省臨沂市)人。東晉時期著名政治家、書法家,歷仕晉元帝、明帝和成帝三朝,是東晉政權的奠基人之一。王導出身於魏晉名門琅玡王氏,早年便與琅玡王司馬睿(晉元帝)友善,後建議其移鎮建鄴,又為他聯絡南方士族,安撫南渡北方士族。東晉建立後,先拜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封武岡侯,又進位侍中、司空、假節、錄尚書事,領中書監。與其從兄王敦一內一外,形成“王與馬,共天下”的格局。永昌元年(322年),王敦謀反並攻入建康,欲廢元帝而立幼主,因王導不贊同,只得退回武昌。不久,王導受元帝遺詔輔立明帝,遷司徒。 “王敦之亂”平定後,進位太保。太寧三年(325年),明帝崩,王導與外戚庾亮等共同輔政。庾亮不聽王導勸諫,執意徵歷陽太守蘇峻入京,致使其舉兵反叛。咸和四年(329年)“蘇峻之亂”平定後,王導駁斥眾人欲遷都的念頭,穩定局勢。此後聯合郗鑒繼續執政,雖與陶侃、庾亮矛盾頗重,但終無大亂。咸康五年(339年)卒,年六十四。成帝舉哀於朝堂,遣使追諡“文獻”。葬禮規格同霍光、司馬孚,為東晉中興名臣之最。王導宅心仁厚,性情溫和,為人頗有遠識,極具政治才幹。王導善書法,以行草最佳。他學習鍾繇、衛瓘之法,而能自成一格,在當時有很高的聲望。有草書《省示帖》、《改朔帖》傳世。
謝安(320年-385年10月12日),字安石。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東晉政治家、軍事家、名士,是名士謝尚的從弟。少以清談知名,最初屢辭闢命,隱居會稽郡山陰縣之東山,與王羲之、許詢等遊山玩水,並教育謝家子弟,多次拒絕朝廷闢命。後謝氏家族於朝中之人盡數逝去,方東山再起,任桓溫征西司馬,此後歷任吳興太守、侍中、吏部尚書、中護軍等職。咸安二年(372年)簡文帝崩後,謝安與王坦之挫敗桓溫篡位意圖,並在其死後與王彪之等共同輔政。在淝水之戰中作為東晉一方的總指揮,以八萬兵力打敗了號稱百萬的前秦軍隊,為東晉贏得幾十年的安靜和平。戰後因功名太盛而被孝武帝猜忌,被迫前往廣陵避禍。太元十年(385年),因病重返回建康,旋即病逝,享年六十六歲,贈太傅、廬陵郡公,諡號文靖。謝安多才多藝,善行書,通音樂。性情閒雅溫和,處事公允明斷,不專權樹私,不居功自傲,有宰相氣度。他治國以儒、道互補;作為高門士族,能顧全大局,以謝氏家族利益服從於晉室利益。王儉稱其為“江左風流宰相。”張舜徽贊其為“中國歷史上有雅量有膽識的大政治家。”
在烏衣巷中,還有一位比王導和謝安名氣更大的人,直到目前,中華民族幾乎家喻戶曉的人物,這個人物就是書聖王羲之。王羲之出生中原,西晉末年移居江南,晚年歸隱於會稽。王羲之的成長,確切地說在烏衣巷裡。王羲之(303年—361年),字逸少,東晉時期著名書法家,有“書聖”之稱,是王導的侄子。瑯琊臨沂(今山東臨沂)人,後遷會稽山陰(今浙江紹興)。歷任秘書郞、寧遠將軍、江州刺史,後為會稽內史,領右將軍。其書法兼善隸、草、楷、行各體,精研體勢,心摹手追,廣採眾長,自成一家,影響深遠。代表作《蘭亭序》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
王導謝安紀念館建有來燕堂,建築古樸典雅,進入大門,就是王羲之的半身塑像。王羲之雖是千古第一的書家,但他的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官場生活中度過的。他任過江州刺史,最後,約在永和六年,由護軍將軍改授右軍將軍、會稽內史等。所以世稱為“王右軍”。王羲之名留青史,不是他做了多麼大的官,而是因為他的書法。他七歲學書,得其父王曠之學,後又拜叔父和衛夫人為師。衛夫人名鑠,字茂漪,汝陰太守李矩之妻,曹魏大書家衛覬的後代,廷尉衛展之女,書法理論家衛恆從女。唐代書法理論家張懷瑾形容她的字如“碎玉壺之冰,爛瑤台之月,婉然芳樹,穆若清風”,其書列為妙品。由於王羲之從師當時權威書家,長大後又轉向眾碑學習,博採眾長,精備諸體,一變漢、魏質樸的書風,獨創妍美流便的今體,其行草為古今之冠。評者以為草書濃纖折衷,正書勢巧形密,行書遒媚勁健,而千變萬化,純出自然。其書跡為歷代之寶,影響之大,在書家中罕能和他比擬,故而其書法“貴越群品”,被譽為“書聖”。 《晉書·王羲之傳》稱他為“古今之冠”。 《世說新語》謂:“時人目王右軍,飄如游雲,矯若驚龍”。梁武帝蕭衍評其書:“字勢雄強,如龍跳天門,虎臥鳳閣。”唐太宗李世民則評為“盡善盡美”。
《蘭亭序》是王羲之書法中的代表之作。 《蘭亭序》出於王羲之等人的蘭亭盛會。據桑世昌《蘭亭考》,蘭亭盛會時間是在永和九年,即公元353年,51歲並任會稽內史的王羲之等42人,聚會蘭亭。蘭亭在山陰縣,越王種蘭花處,後人在此起了亭台。王羲之等聚會於水邊,進行“水嬉”,即立流杯曲水,將酒杯放在流動的水面上漂浮,並飲酒取樂。 42人乘興賦詩,羲之等11人各成兩首,曇縣等15人各成1首。王獻之等16人詩不成,罰酒3巨杯。 26人的詩作,計37首,彙編成了《蘭亭集》,由王羲之當場作序。羲之乘酒興,揮筆在蠶繭紙上疾書,成28行,324字,“遒媚勁健,絕代特出。”這就是著名的《蘭亭集序》,簡稱《蘭亭序》。 《蘭亭序》書法為行書,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傳說李世民得到此書,愛之太甚,作為自己的隨葬品埋入昭陵。然而太宗命湯普澈、馮承素等各拓數本,賜給近臣,使《蘭亭序》得以傳世,成為世間寶物。
王羲之書法《快雪時晴帖》,被清高宗乾隆列入《三希堂》之寶,而另外“二希”則是羲之兒子王獻之的《鴨頭丸》帖,宰相王導之孫王珣的《伯遠帖》。“三希”出自王氏一門,榮耀之極。《姨母帖》是舉世矚目的書法墨跡,它被當前學術界初步研究認為,是王羲之寫於南京的一幅珍品。此帖書風比較凝重,略帶隸書遺意,古意未泯,質樸無華,是王羲之中年正向晚年過渡,也是成熟的舊體向新體過渡時期的作品。啟功先生在主編《書法概論》中認為,它“是我們研究東晉書法和王羲之書法的可靠依據。 ”
在參觀王導謝安紀念館的過程中,還有一位詩人進入了我的視野,他就是晉末到齊梁之間的山水大詩人謝靈運。謝靈運,是晉代玄言詩衰敗之際,轉自山水詩創作的開拓人物,被後世尊為中國山水詩派的鼻祖。謝靈運,小名客兒。祖父謝玄,是淝水之戰中的主要將領。靈運在淝水之戰後的第二年,出生於浙江上虞縣謝家始寧墅。謝靈運出世後十幾天,謝安就在南京逝世。當他四歲時,謝玄又病死紹興。他的父親不久也去世了。謝家在很短的時間內,死了這麼多人,其財產損失已無法計算。靈運在會稽久居是不容易的。在親人的幫助下,他避難來到了南京,住在謝氏府第。
謝氏府第在烏衣巷中,巷口對著朱雀橋,門排畫戟,堂列犀簪。至於子弟的生活,更是綺襦紈絝,鐘鳴鼎食。謝靈運就在這樣豪華的環境裡從少年時代步向青年時代。謝靈運大約在20歲時,被襲封康樂公,走出烏衣巷,進入仕途。以後,他大約曾四次回到南京,再居烏衣巷,但都不久又外任,直到49歲時被誅於廣州。在東晉時代,詩壇占主導地位的是“玄言詩”。玄言詩是當時玄學思潮的產物。玄學是魏晉、南朝的哲學思潮,它的源頭在東漢,盛於六朝。其興起於東漢經學走向極端化,把儒學章句化,繁瑣化,使儒學走入窮途,因而思想界轉向玄學,引進了“莊”、“老”之學,經過改造遂成玄學。當時的文人學士,為了避世求生,超然物外,多不談政事,流於談玄,追求一種玄遠的精神意識。玄學思想,如決堤的潮水,也衝擊了整個詩的領域,玄言詩便應運而生。然而,玄言詩喪失了建安時期優秀的詩風,這種像“道德經”一樣的詩,說理超過修辭,平淡而乏味,自然不能長久,於東晉末年即告衰歇,山水詩代之而起。
山水詩之興源於兩個方面,一方面江南地理條件與中原不同,這裡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云蒸霞蔚;另一方面,由於戰亂,士族人士被趕出中原,沉鬱在國破家亡的慘痛中,一旦置身於杏花春雨的江南,便狂熱地愛好山水,盡情地欣賞山水。山水詩就是在這樣的生活和思想的土壤中孕育、發展起來,並最終代替了玄言詩在詩壇的主導地位。謝靈運是山水詩的先驅者。他以山水入詩,依靠山水的萬千氣象,驅逐了詩界玄學的滓穢,使詩漸漸回到健康的道路上。謝靈運的詩,標誌著自東晉起,山水詩具備了獨立的文學品格,它以鮮明的形式,成為自立的門類和派別——山水詩派。這個派別經過六朝的宋齊梁陳產生了一大批傑出的山水詩人,如沈約、王融、何遜、蕭統等等。其中最突出者是謝眺,他延續了謝靈運的山水詩傳統,開啟了唐人詩風,承前啟後。至唐代,王維、孟浩然等人,山水詩與田園詩合一,成為一個源遠流長的優秀詩派。謝靈運的山水詩改變了以散文寫詩的法則,而以寫賦的原理寫詩,採用對偶句鋪敘方法,加上聲色之用,博喻釀採,使樹影山色,雲容花貌盡入詩中,體現出高華氣象,如“春晚綠野秀,岩高白雲屯”,盈溢著一股清新的意味;如“雲日相輝喘,空水共澄鮮”,使人覺得形象鮮明、美不勝收。
現在重修後的王謝古居,分為來燕堂,聽箏堂和鑑晉樓。 “來燕”取自當年謝安以燕傳信的故事,聽箏堂是當年晉孝武帝臨幸謝宅聽謝安彈古箏之地。 “鑑晉”則分明有“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的意思。匾額上的大字均以隸體書寫,大有魏晉遺風。建築裡面有著東晉的雕刻展,東晉起居室,淝水之戰的壁畫,竹林七賢圖和顧愷之作品洛神賦的複圖,以及仿蘭亭的曲水流觴渠等。也都頗可以重見到魏晉人物的風采。而樓上則是個秦淮歷史的展覽室。
人們常說千古風流,首推魏晉人物晚唐詩,東晉南北朝的烏衣巷裡,哪怕我們只輕輕一瞥,也已是星光滿眼。謝氏家族方面,謝道韞,安西將軍謝奕之女,有名的才女。曾經用“未若柳絮因風起”來形容雪,傳為名句。後來嫁給王羲之之子王凝之,對其平庸感到不滿,感嘆:“實不知天壤之下,竟有此王郎”。成為成語“天壤王郎”的出典。謝惠連,謝靈運的族弟,南朝宋的詩人。當時頗有文名。謝眺,又稱小謝,南朝齊的詩人,高祖為謝安之兄。山水詩的發展者,極負詩名。據說梁武帝蕭衍就曾說過:“三日不讀謝眺詩,便覺口臭。”唐朝詩仙李白對他極為推崇,詩文中屢屢提及,讚頌不已。後人甚至有李白“一生低首謝宣城”的說法。與謝靈運謝惠連並稱“三謝”。
王氏家族方面,王獻之,王羲之之子,亦是書法名家。有“小聖”之稱。與其父合稱二聖,都是書法史上一流的人物。王氏中的王徽之,王凝之也都不是無名之輩,各種故事流傳至今。另外,當時在建康的名流還有著名的詩人顏延年、沈約、鮑照,編《昭明文選》的蕭統太子,著《文心雕龍》的劉勰,《詩品》的作者鍾嶸。成語“畫龍點睛”的主角畫家張僧繇。如果把範圍再放寬,更可以舉出數學家祖沖之,天文學家虞喜,化學家葛洪,醫學家陶景弘,哲學家、著《神滅論》的范縝以及高僧法顯等等。這些人在建康,或多或少地都會同高級住宅區--烏衣巷發生關係。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如余秋雨所說,這些人在各自的領域幾乎都稱得上是開天闢地的巨匠。在時代的風雲際會中,烏衣巷親眼地目睹了這一切。這是烏衣巷的幸運,它的名字隨著這一大批天才的青史留名,已經同樣被寫進歷史,再也抹不去了。
從劉禹錫寫出了《烏衣巷》的那一刻起,文學史從此就記住了烏衣巷。從這一刻起,後世所有的文人,學者,官吏,學生,百姓,只要他或她面對文學,就無法逃開烏衣巷的名字。那一刻,烏衣巷在野草和廢墟中重生了。那一刻,烏衣巷不再需要任何磚瓦去重建,它已經得到了永恆。烏衣巷和王謝堂在這些千古名作間被昇華了,烏衣巷已經不再是一條小巷了,它已成為金陵興亡的象徵,更已成為古今變遷的代言。烏衣巷在不知不覺之間,有了一種滄桑的,帶著歷史深沉的氣味。烏衣巷,已經深深地刻入了中華文化的肌膚之中,融入到它的血液裡面,再也分不開了。於是,烏衣巷是否依舊繁華或者還是一堆廢墟,已經變得不再重要,甚至是否還有這麼一條巷,都已經沒人關心。只要有它的名字在,就會有人千里來吊,就會有人感慨著賦出一首又一首的新詩或新詞,甚至會有人無端端地因它而落下兩行清淚來,作為對文化深深的祭奠。如果說王導和謝安令烏衣巷不凡,王羲之,王獻之,謝靈運令烏衣巷不俗,那麼劉禹錫,周邦彥和薩都剌則令烏衣巷不朽。
走出“王導謝安紀念館”,我們仍然回到烏衣巷的那條青石小路上來,感慨萬千,遐想良多。兩旁青磚小瓦,迴廊掛落,一棟棟建築起伏有序,渾然一體,應該是很優美壯觀的了。可仍然讓人感覺有些不適,覺得太新了,反倒希望它有些滄桑的味道才好。劉禹錫的句子不知怎地,好像總是在心中徘徊不去。秦淮河的水,流走了六朝粉黛,也帶走了金陵王、謝兩大家族當年的繁華與鼎盛,留下的就是後人來觀瞻的古居遺宅了。遺宅也是文化,而且是厚重的文化。我想,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烏衣巷王、謝古居雖然早已成了那段歷史的歸宿,但卻成了秦淮歷史與文化的縮影。元朝的詞人薩都剌在《滿江紅·金陵懷古》中更是把懷古發揮到淋漓盡致。 “六代豪華,春去也,更無消息。空悵望,山川形勝,已非疇昔。王謝堂前雙燕子,烏衣巷口曾相識。聽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思往事,愁如織。懷故國,空陳跡。但荒煙衰草,亂鴉斜日。玉樹歌殘秋露冷,胭脂井壞寒螿泣。到如今,只有蔣山青,秦淮碧。”興與廢,新與舊,榮與辱,盛與衰,生與死,有與無,從盛極一時到繁華落盡,從高府華第到斷垣殘瓦,滄桑興替,滄海桑田,這就是歷史,這就是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