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稱自己是中國最美的鄉村,不知別處鄉村作何想。不過在縣域全境做旅遊,已屬難能可貴。
春日遊婺源,當真好時節。
去李坑路上,有一處月亮灣,一段尋常彎彎河道,竟引來游人如潮。攝影師和網絡的渲染力,真不可小瞧。可攝影師在特定時段捕捉的特定視角,普通遊客怎能看到?河邊遊人看熱鬧,路邊小販生意好。
李坑也很熱鬧。距離縣城近,團隊都要來此報到。
村頭立著一座文昌閣,宋朝時村民李侃高中進士後所建。有文昌閣的地方,祖上都是耕讀傳家,文風昌盛。今日文昌閣前最為繁盛的是一大片怒放的油菜花,嫩黃的花海簇擁著文昌閣,盛裝迎遊客,“平野菜花春”。
流經李坑的小溪,裝點著李坑的嫵媚,準確說是聰明的李坑人,把小溪挽入了自己的懷裡。溪水兩邊的人家,都經營旅游生意;一座座小橋,本為方便村民往來,如今是遊客最愛。
婺源今歸江西,舊屬徽州,李坑的老屋黑白分明馬頭牆,保持著當年徽州一府六縣的模樣,斑駁的牆體,浸潤著百年時光。若有人穿一襲旗袍、打一把油紙傘從小橋上款款而過,大概會問:今夕是何年?怎奈何遊客太多,“小橋流水人家”的意境消融在喧鬧之中。旅遊列車拉著李坑飛馳向前,離舊時的徽州,越來越遠。
汪口村不知為何沒被旅行社看上,團隊不到,遊人稀少。汪口不見溪水進村,卻有大河旁身,段莘水江灣水交匯於汪口後成永川河,水勢汪,故有汪口之名。一條窄窄的青石板小街,曲曲彎彎貫全村。正午烈日當空,雖是仲春,卻似夏日,村民都躲在家中。陽光鋪滿青石板,黃燦燦,無人踪。若能飛來一片雨雲,濕漉漉的青石板更能映出老村的歷史厚重。
精彩在村尾。古老的俞氏宗祠穩穩地守在最後。大門面河,門前寬廣敞亮,在逼仄的村子裡佔據如此寶地,非普通人可為。門柱上的楹聯是俞氏先祖發自心底的豪邁:
青山抱水水抱村 贛北無雙景
彩鳳盤龍龍盤閣 江南第一祠
進門,時光流轉,回到十八世紀的乾隆年間。建祠堂的俞氏先祖是朝廷三品大員、“書中自有黃金屋”的踐行者,門口掛著的宗世譜系一直上溯至五帝時期,遙遠得不可思議。我等外行看不明白祠堂的形制,原木樑柱上除了斗拱,也分不清何為脊吻、雀替,何為簷橡、駝峰,目不轉睛對著這些精緻複雜得難以形容的用淺雕、深雕、圓雕、透雕等技法精心製作的木雕構件細看之後,嘖嘖稱羨,驚嘆不已。這一屋子美得不可方物的木雕需用多久方能製作完成呵,據說用了二十多年。古代農業社會官宦人家考究舒適的慢生活,今人除了羨慕,再不可求。手工業時代的精雕細琢和工業化時代的框架結構,根本就不在一個調上。當一個舊時代被新時代覆蓋之後,那些未被蓋住的殘留印記,就成了文物,俞氏宗祠就是江西省省級文物。
江灣很氣派。牌坊高大,廣場寬闊,五星級排場,旅行團就喜歡這樣的地方。江灣的蕭江宗祠比汪口的俞氏宗祠更加宏大,隱隱間有帝王氣派,可總覺得缺了什麼,仔細一想,2003年重建,只有短短十數年,缺的是滄桑歲月。牌坊裡面是一長排整齊的徽派民居,牆潔白、瓦黑亮,一派高大上的新形象。舊日江灣,是否這般模樣?在江灣看了一圈,最喜歡的是江永紀念館。典型的徽派建築,黑白兩色加馬頭牆,樸素無華卻又不失氣韻,暗合江慎修終生不仕、潛心學究的大儒風範。
春日婺源何處好,佳境還須看江嶺。日出時分登至山上一號觀景台,晨曦第一縷陽光喚醒了山谷裡層層疊疊、開滿油菜花的梯田,黃燦燦的花兒簇擁著身披晨霧、白牆黑瓦的山間村落,一幅中國最美鄉村的水彩畫卷,鋪展眼前。居高臨下飽覽全畫幅美景之後,下山走進畫捲邊緣,小心翼翼踏入田埂,除了滿目嫩黃,還有粉紅的桃花在田邊輕輕搖晃,桃花未淨盡,菜花亦盛開,羨煞當年那個去了又來的前度劉郎。
出江嶺,奔慶源,一處桃花盛開安靜小村莊。徽派馬頭牆和淡粉小桃花,是慶源的招牌搭檔。只可惜桃花樹太少,缺了“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氣氛,勉強有“竹外桃花三兩枝”的意境。陣雨突至,雨打桃花花更亮,配上深沉黑瓦和明快白牆,古村魅力難忘。
按江嶺客棧老闆指點,走一號網紅公路(X108縣道)去浙源鄉,經虹關村至鳳山村,金庸祖上住過的地方。高聳的龍天石塔從明萬曆年間起就立在村里,四百多歲了。據說當年是為了消除火災、鎮住火神而建。火神被鎮住後,小村平靜似水。金庸先祖一族耐不住寂寞,從鳳山遷出後,在浙江海寧大放光彩。而留在鳳山村的查姓後人卻一直默默無聞。如今婺源旅遊大盛,鳳山村欲以金庸故里招徠遊客,似乎也是一廂情願。遊客仍罕至,小村還如昨。原汁原味的鳳山村,其實也挺好。
接著經清華鎮彩虹橋和思溪延村回到縣城。
東線入、北線回,覽盡婺源春色。
曾經魂牽夢繞的婺源,慢慢就成了一絲淡淡回憶。所謂魂牽夢繞,並非長久需要,賞景拍照之後,牽掛的還是自家帶電梯的樓道。然後繼續新的魂牽夢繞。這大概就是都市人的心理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