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旅行之太平洋的風
一、出發
我或者我們把一定週期內一定程度上可看做重複播放的歲月在不同成長階段叫著不同程度的語詞,如我把2012年夏天叫做暑假,後來的一些歲月裡我把夏天叫做過旺季,時至今日,夏天在我心裡復又成了夏天,並無別他稱謂。
2012年暑假的時候,我坐過長長的火車旅行。我曾多次說過我坐長長的火車旅行。這句話本身有兩個含義,其一是長長的火車,另一則是長長的旅行。我不去糾結我所謂的“長長的”是否是廣為人知並認可的長長的,但後來的我和後來的我們,漸漸地就遠離了我所謂的那種“長長的”了。
人生真的是一段一段的,一段負責起草,一段負責執行,至於是否有一段負責回憶,或者是否負責遺忘,則是因人而異的。這就是所謂的平鋪直敘或者起承轉合了,至於是平鋪直敘還是起承轉合,則又不由人的。
火車的起點站是貴陽。貴陽曾是一個我無比熱愛的城市,我愛她勝過愛那些姑娘。因為很多時候,她都是我的出發地,等我困了、倦了,她就又成了我的歸屬地。我很多長長的火車旅行大多都是從貴陽出發的。
目的地起初定在濟南,但當我上車選定座位列車緩緩開動時,萌生了變化。
我去了煙台。
對我而言,目的地的切換往往都是不經意的。此次切換則是因為耳機里傳來的胡德夫飽含滄桑的歌聲:最早的一片衣裳/最早的一片呼喚/最早的一個故鄉/最早的一件往事/是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吹過所有的全部/裸誠赤子/呱呱落地的披風/絲絲若息/油油然的生機/吹過多少人的臉頰/才吹上了我的/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
我想,在中國蜿蜒幾萬公里的海岸線中,煙台才是我那時候的港灣。
那時候,我開始了解葡萄,而煙台有著號稱除地中海氣候和溫帶海洋氣候外最適宜葡萄生長的溫帶季風氣候,有著當時中國我了解的國內還算優質的葡萄酒。
山東半島不愧為儒家文化聖地,那種兼容並蓄除了所謂的得天獨厚的條件,他還有與生俱來的氣質。這讓我想起那時候我還算是常駐的哈爾濱,他能在短短的幾十年把歐洲歷經幾百年發展的建築文化的集大成者均一一呈現。山東半島亦如是。
每每這種時刻,我總是心生歡喜,希望一眼印永恆。我常常覺得這是變革時期的大國用屈辱為我輩留下的寶貴遺產,故而縱然不再年輕,但還是願意保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少年心態:少年就是少年,他們看春風不喜,看夏蟬不煩,看秋風不悲,看冬雪不嘆,看滿身富貴懶察覺,看不公不允敢面對。只因他們是少年。
二、蓬萊
突發奇想,脫口而出“解百納與八仙過海”。
相傳世界的中心為須彌山,須彌山外有香水海(內海),香水海外圍有七重金山,七重金山外圍有鹹水海(外海),鹹水海里分佈著四大部洲,即東勝神州、西牛賀洲、南瞻部洲、北俱蘆洲。
小時候看西遊記,記得東勝神州的東面有個傲來國,悟空即出生在傲來國邊界處。現如今,蜿蜒海岸線的東面有了渤海、黃海、東海之分。但不管古今,那座蓬萊仙島在太平洋應該無疑。
酒真是個好東西,李白斗酒後能詩百篇,八仙寫詩與否我未知曉,但酒後各顯神通這事卻是眾所周知的。
我先去了趟張裕博物館,粗略了解了中國大地上算得上比較早的葡萄酒莊和所謂葡萄酒古法釀造之后買了一瓶廉價解百納,然後抽身離去。
我沒逛濱海廣場,沒去煙台山,沒有把我“海邊帳篷裡看潮起潮退、日出日落”的想法付諸實踐。那時的我總是隨性,所以不會想很久以後的事,甚至連不久以後也不會想。後來我開玩笑說我隨性到如貴州的天氣,因為我自己都無法預測我下一秒會幹什麼,要去到哪裡。
我去了蓬萊。
我在想,八仙若是飲了解百納,是不是可以除了把各顯神通的外延擴展一下——或者起碼可以加上一個程度上是所謂比較級的定語——更浪漫的,神話傳說。
我曾在我一個人旅行的記錄裡寫過一些爛俗情節,即我每到一地都會遇見一個讓我難以忘懷的如景一樣的姑娘,然後她們都不約而同的在和我成為朋友或者即將成為朋友的時候離我而去。也許是我記錄的時候她們出現過,也許是我旅行的時候她們出現過。但不管什麼時候,她們出現過,這是無可置疑的。
時至今日,我都還未明白,一個對啤酒沒興趣、對白酒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怎麼就對葡萄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就像我未明白為什麼旅途中遇到的人總是未等旅途結束就抽身離去一樣。
起初我是打算與八仙對飲,至於勇氣何來,別問我,我也是無從知曉的。但終歸只是打算,我到蓬萊時雖然登上了蓬萊閣,卻未聯想起與八仙有關的任何情節。
托爾斯泰曾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我想這更多的是表達表現形式吧!如果幸福對應喜樂的話,喜樂的直觀特徵會比較相近;不幸的表現形式則多種多樣。
就拿我自己來說,所謂旅行一事,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目的地卻能帶給我相同的情緒。故而連爛俗情節都一以貫之。
我未與八仙對飲,因為我遇到了小閔。
小閔不姓閔,她姓什麼我已然忘記,我很努力的想回想起來,但很遺憾,我的確只想起來她叫XX閔了,但叫小閔是決計不會錯的。
我是一個極普通的人,因為我與普通人並無二致,對一些我所理解的慣常認知以外的所謂獨樹一幟像是會自動開啟植入功能,然後自我溫習使之保持長久性記憶。
就像小閔,我敢肯定,她的姓包括她名字中的另一個字,肯定是常見的。換句話說,起碼未特別到讓我自動開啟植入記憶功能。
小閔是魯東大學的學生,她去蓬萊既算攝影,也算寫生。和我後來在瑤里、在婺源、在宏村、在西遞、在烏鎮、在西塘、在南潯、在色達、在亞丁、在香格里拉、在敦煌、在伊犁……在許多地方遇到的寫生學生不一樣,那些幾乎都是團戰,而小閔是單兵作戰,至於她之前和之後是否也單兵作戰,這是我未曾知道的。
我和小閔是在下車的時候遇到的,她身材嬌小,瘦瘦的。我看她背上裝了畫板的包之後還打算把前胸當後背再上另一個背包,我就問她是否需要幫忙。她抬頭看我,眼睛清澈明亮,說:不用,謝謝。
我想:那時的我眼睛應該也是清澈明亮的吧!
我摘下墨鏡,將其掛在V領上,熱情的說:還是我幫你吧。
她有些猶豫。
我伸手擰住她的包。她的猶豫也就沒有了。
如果我不把旅行帳篷和換洗衣服放煙台酒店的話,我想我應該會後悔以這樣的方式搭訕,因為她的包比我想像的要重。還好我的包裡除了相機就只有一瓶廉價解百納。
我喜歡順著海岸線在陽光下行走,就好像在那些曲折裡能走出跌宕起伏的人生,未知才會好奇,非比尋常的道路才更具吸引力。
我和小閔沿著蓬萊閣旁的台階拾級而下來到黃海邊上,雖均處北部海岸線且僅一線之隔,眼見處黃海海水始終不如渤海清澈,更是與隔海相望的大連一側渤海海水無法相提並論。
小閔說要到黃海和渤海界碑處拍照並打算畫下界碑。
界碑所在地屬於田橫山景區,與蓬萊閣景區有一高空索道相連。
我問小閔要不要挑戰一下不走尋常路。
後來我和小閔就順著海邊亂石叢和岩壁上攀行。行路難,行無路更難。但人生的路,本不該是完全規劃好的,別人不能替你規劃,你也不該把自己完全規劃。雖然“車到山前必有路”這句話如今看來已經不是主流路徑,但魯迅先生說了:“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這我是信的。
時至今日,我依然還是極普通的人。但我也曾走過並不那麼普通的路,哪怕只有一次,但也就是那一次,打破我那以前的常規,也讓我重新回到常規裡的時候,不再覺得打破常規是一件多麼特立獨行的事。這讓我想起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大鬧天宮的石猴,後來心甘情願做了取經人的跟班,是屈服了嗎?不然,他走上了一條在別人眼里普通,在自己心裡並不普通的路而已!誰說循規蹈矩就容易了?
我們到界碑時,她不再想畫畫。
我們坐在離界碑不遠處高高的燈塔下抬頭仰望。好像一眼就能看到想看到的星星,又好像看到了獨倚在望海樓上急切盼望遠航的風帆歸家的跳動不安的心。
燈塔啊燈塔,你既讓我敢於駛向遠方,又讓我不至於找不到歸家的方向。可是燈塔,你凝視著和我一樣的芸芸眾生,可否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其實燈塔,你也許只是燈塔,你甚至未曾凝視,芸芸眾生並不該把全部希望寄託於你,你的偉岸和光芒只屬於你自己。而像我這樣未曾揚帆遠航的人,又怎麼能體會燈塔所帶給我的指引?
時光真是很奇妙的東西,他總是沉默著,不會有主動的情緒波動,不曾為誰積極奔走也不曾為誰停留,可是他的不緊不慢往往因我們自身的主觀因素而有不同感知。
在燈塔下靜坐的時候,太陽把燈塔和我的影子慢慢拉長,我們那些不為人知的陰影就暴露在時光面前了。
陰影面積越來越大。原來,身軀越是高大偉岸,心底越是負累;越是承載了別人太多的希望,就越是不能讓別人失望。難怪會有人說,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不過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初入蓬萊的時候,我曾想去長島。我向來對道聽途說卻未真正抵達抱有濃厚的興趣。但就像我的人生從來不做任何規劃一樣,我的旅行一樣不做規劃。我想隨遇而安是最能詮釋我狀態的一個詞吧,那時如此,此時亦如此。
太陽西垂,太平洋上吹來的風稍微收斂了一點,已不似午間那般燥熱了。我想像著,歌聲又在耳畔想起:最早世界的感覺/最早感覺的世界/舞影婆娑/在遼闊無際的海洋/攀落滑動/在千古的峰台和平野/吹上山吹落山/吹進了美麗的山谷/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我順著太平洋的方向望去,卻不知風從何處起。世界太大,我太渺小。我不可能在長島南端看風吹太陽升起,故不可能在長島北端看風吹太陽落下。至於鳥兒飛,那就由它自由飛翔吧!
我不記得是在蓬萊開封了那瓶解百納還是回到煙台市區,甚至不記得那天我是不是回到了煙台市區。但我清楚地記得,時至今日,我依然未去過長島。
三、煙台
我生長在農村,雖離開農村已有些日子,但對日出而作日落而歸懷有深深的眷戀。故每到一地,總想著要感受一番當地的日出日落。
人生是不是不斷自我否定然後又不斷自我和解呢?我未走出農村之前,總想著如何遠離;等我離開了農村,我又無法忘懷那些日出日落(這也許是我所理解的那些城里人眼中的所謂田園生活)。但我想不管怎樣,修正主義也許無法讓人生均如意,但可能會讓人生更飽滿吧!
我在煙台的市區裡逛了一天,去到那些深深的巷子。在地攤上買一份煎餅果子,蹲在熱空氣最盛的街角吃完;在蔬果海鮮市場駐足,看大媽眉飛色舞的砍價成功後又在攤主極不情願的眼皮子低下揀了一棵並不算新鮮的大蔥……
夜幕降臨的時候,隨便找一路公交車,不在乎是不是會繞路。如果最後排有座,可以選擇坐下,但最好是不要坐,這樣我能更清楚的看到哪些站點是當地人比較集中的出發點或者落腳點。
我最後到達濱海廣場時夜已經深了。去酒店取了寄存的帳篷和換洗衣服。
那時候山東有個旅遊廣告:好客山東歡迎您!我想我是認可的。我雖不記得我把行李存酒店多久,也不記得酒店的名字,但我很清楚的記得,我取走行李時,酒店並未收取任何費用。
我在濱海廣場沙軟水淺人少的地方紮營。我以為,近海紮營總是能更清楚地聆聽海的呼吸。非漲潮的季節,就算離海緊緊只是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海也不會覺得驚擾。從萬家燈火的時候,到太平洋的風徹底褪去燥熱的時候,再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看盡潮起潮落人來人去,我坐在海邊靜靜觀賞不遠處煙台山上的燈塔明燈、遠處海島上的朦朧夜色和更遠處天空中稀疏星宿慘白月色,感覺自己到了一個無人星球,只聽見海草和海貝生長的聲音。這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世界,一個沒有葡萄酒、沒有建築、甚至沒有年輪的世界。
我插上耳機,頭枕著雙手躺下,身體的一個平面藏進柔軟的細沙:最早母親的感覺/最早感覺的母親/最早的一份覺醒/吹動無數的孤兒船帆/領進了寧靜的港灣/穿梭在美麗的海峽上/吹散延綿無窮的海岸/吹著你/吹著我/吹生命草原的歌啊/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
我醒來的時候,海面升起一層薄薄的霧,我衣服上、臉頰上、髮梢上也粘了些晨露。天空漸漸泛出了魚肚白,不遠處海水里有沉沉浮浮的晨泳老爺爺。我支起腳架,想找一個我那時看來還算理想的角度,想像著、等待著靠海為生群體的日出而作。
休漁的季節,漁民並非老家父母般全年無休的日出而作。
我看著太陽從初出時的海天一線金光閃閃到伴著朝霞弧形狀緩緩上升再到紅光滿面大如圓盤,看著海邊拾貝人從挑挑揀揀到滿載而歸,看著遊人從三三兩兩到熙熙攘攘……
收起相機,帳篷就讓它暫且待在那裡,雖然它不能伴我往生,但它是我昨夜的衣冠塚。
登臨煙台山。
對於來自大山深處的我來說,其實煙台山並不能稱作山,四十多米的高度就稱其為山真的是有點侃“山”了。但無論如何,對於這樣一段海岸線的至高點,總是能將美景盡收眼底,在這個範圍來說,又確實可以“會當凌絕頂”的了。
煙台山三面是環著海的,是為半島。半島上自然風光秀麗、文化遺產眾多——國產的、外來的,自豪的、屈辱的一應俱全。我向來是自豪的,也向來是能接受屈辱的。這大概算得上是作為國人一份子的所謂果敢吧。
對建築,不管是泱泱大國厚重歷史還是屈辱歷史的見證,我總是心懷敬重。人類文明的歷程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呈現形式,不能正視便不能傲然挺立或傲然崛起。故而撇開建築本身的賞心悅目,我們也該奏響建築背後滄海桑田的時間序曲。
我在惹浪亭觀“芝罘日出”、聽海風如何把一個城市的燥熱帶到最高潮,然後我好在那最高潮時分安然睡去……
日上三竿的時候,我回到濱海廣場收了帳篷,回到那家我不記得名字的酒店一覺睡到傍晚。
小閔打電話問要不要一起去金沙灘走走。
我回說金沙灘上見。
到達金沙灘時,夕陽的餘暉從條紋狀的雲霞裡散射到我們的臉上手上身上,像極了一個飽經風霜卻和藹可親的老人輕輕拍打著我肩膀,於是斑駁歲月就在我面容上留下的不可磨滅的痕跡。
小閔遠遠的朝我招手,她穿了一條碎花裙子,戴著一個大帽簷編織帽,從夕陽那邊海的那邊穿過人群朝我走來。她時而踩在柔軟細沙裡,時而踩在淺淺浪花里,太平洋的風裡不停在吹,吹進我隨行的夢裡。
海浪應景地拍打著傍晚的金沙灘,我把鞋脫了,任腳丫淹沒在沙裡水里。在這裡,沙的命運總是要由著水來決定。我還來不及回頭,自己留下的足跡就已蕩然無存。但是這樣的沙與水的搭配,卻總是我的腳丫的手掌的心窩的性與行。
我們在海水里沙灘裡漫無目的的走著,走到夕陽徹底沒入海底,好像這一彎海岸線在此時已無了盡頭。
天色漸晚,太平洋吹來的風溫度還未盡褪去,我們在沙灘上的露天咖啡館拾一角坐下,並不穿鞋。我點了一杯Double Espresso,我喜歡喝濃濃的咖啡,少許奶不加糖。人生總是要品嚐適當的苦澀,歲月無痕,看見的聽見的總不及細細品味來得真切。
小閔問有沒有規劃接下來的行程。
我想了一下,似是而非的回答,要不去青島?
小閔問什麼時候出發。
我查了一下車票情況,說估計明天一早。
小閔建議去她學校轉轉。
記憶這東西,像是有著非我授權的自主意識。許多時候,本想記住的物事在不知不覺中就被拋諸腦後了;而不想記住的,卻又不合時宜地提醒著本體。就像如今我依然記得:在離開那個沙灘上的露天咖啡館的時候,墨鏡就被我遺落在那太平洋的風吹拂中的咖啡桌上了。
我曾藉著張韶涵的歌名寫過一段“遺失的美好”的文字,其中有這麼一段:遺失總是從其側面教會我們珍惜。事無大小,若非當事人本身,永遠沒法子明了真相。即使當事人,明了真相是一回事,對待真相又是另一回事。世上的人本是如此,出生即死亡,每一段歷程都是為死亡添加註腳。可也總是不乏像我這樣的人:活得好時會把不好掛嘴邊;等到苦澀來臨時,又會說我曾經挺好。
現在想來,我應該是不為遺失太過懊悔的人,我只是把記住本身當了註腳。至於我是否學會了珍惜,卻是不敢妄下斷言的。
我去了魯東大學,吃了一餐學校食堂餐,應該還住了一宿學校旁邊的小旅館。
四、青島
我整理行囊繼續出發,準備向青春的島嶼闊步走去。
這一段旅程未能選擇火車。如今我已記不清那時煙台抵達青島的火車有多少班次,我只記得沒有我想出發的時間段班次。於是選擇最近的客車。
我到達客車站時,小閔電話說要一起。
到達青島時大概已是中午,太平洋吹來的風並不比煙台和煦,好在旅途中的我是一個不愛抱怨冷暖的人。
我想,不管是那時還是今日,不管是通過什麼交通進入青島,作為旅人,將青島火車站作為青島旅行第一站自西向東蜿蜒而行總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首先,青島火車站作為德占區時青島溝通山東其他城市的橋樑,重要性不言而喻。加上文藝復興式的建築風格,讓其帶有幾分屈辱的所謂文藝色彩而讓人不得不駐足。在一百多年前,在那個中國工人同胞被侵略者肆意剝削的憂鬱年代,也許他們誰不會想到:他們的汗水和淚水,鋪就瞭如今我們眼里和骨子裡的所謂文藝氣質。
我在火車站旁存了行李。想像著我踏著革命先輩的骨血往棧橋走去。棧橋也許是他們嚮往的通向沒有剝削的文明國度的階梯。如果有閒暇,他們是不是也曾像我一樣在海水之上、海風之中駐足悵惘。
小閔說:中國海洋大學魚山校區旁有一條道,兩邊的法國梧桐樹齡皆愈百年,現已生長得遮天蔽日,值此太陽高照時分,那裡應該是個不錯的去處。
《額爾古納河右岸》一下子浮現在我腦海裡,據說當時遲子建曾在海洋大學對該書反復修改潤色。是的,我們何其幸運,不管是增刪五次的《紅樓夢》,還是反復修改的《額爾古納河右岸》,亦或是其他,如果願意,我們均隨時能通過各種方式了解古今文人為我們留下的珍寶。
我說:是可以去走走。雖無甚文藝細胞,可哪怕只是放空的走走,總歸不錯。
果然,這條曾被叫做“奧斯帕斯街”,現被叫做“大學路”的林蔭大道裡藏滿了詩意。一側的學校深院高牆,另一側零星分佈著咖啡館、甜品屋和雜貨舖。
大學路之所以文藝氣息濃厚,不僅因其見證了中國海洋大學(魚山校區,現主校區已遷至嶗山區)“前世今生”,還因其見證瞭如我這般年紀的學子的青春歲月吧!當然,三進佈局,集羅馬柱廊式、中國宮殿式、阿拉伯式建築風格於一身的青島美術館,康有為故居,聞一多故居等等皆緊鄰大學路。
在歷史還算悠久且處處是綠樹藍天黃牆紅瓦映襯的路上走上一段,想著那些如雷貫耳的人名(名人),這片土地雖曾留下與俾斯麥有關的字樣,但時隔百年之後的和平年代,鐵血早已被兼容並蓄的大國胸襟給融化了。情趣被大國棄其糟粕取其精華的智慧勾起了些些,於是找了家生意較冷清的甜品屋擇一角坐下。
服務員和我一般年紀,想來應該是海洋大學的學生吧!若我此時在學校,我應該也在學府三道街臨近校園一側的俄羅斯餐廳扮演和她一樣的角色吧(我在校期間曾在黑龍江大學學府三道街旁一家俄羅斯餐廳兼職,假期較長的時候則選擇待遇較高的萬達索菲特西餐廳兼職)!
飲品種類繁多,我一眼看到了綠茶。我很少在飲品店喝茶,連奶茶也不。我試探性的問有沒有貴州的綠茶,服務員說她要找吧台確認。
那時我雖選修過與茶有關的課程,但一知半解,且限於自身條件,並未喝過太多種類的茶,時至今日對茶依然一知半解。可那時的我很會斷章取義,腦海裡浮現費老說過的類似鄉土的話語,故而想試著感受來自故鄉的樹葉的故事。
不一會兒功夫,服務員端上來一杯茶葉舒展開來更像是龍井的所謂貴州茶。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形狀是什麼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也許還真是貴州茶。何況貴州名茶湄潭翠芽本身就與龍井有著不解之緣。
出了飲品店,我們去了德國總督府舊址和德國監獄舊址博物館。
總督府舊址於1996年被國務院批准列入國家重點保護文物,其作為膠澳屈辱歷史的見證,本身的愛國主義教育意義無需多言。比較值得稱道的是:其一,建築本身的多元性,我曾說過哈爾濱一街(中央大街)於幾十年時間裡把歐洲幾百年的建築風格精華均一一呈現堪稱奇蹟。而總督樓建築主體集中體現了西方建築史上諸多風格的流變軌跡,“文藝復興”、“古典主義”、“青年風格派”乃至“傳統中國風”均有呈現,不可謂不壯觀,不可謂不讓人驚嘆;其二,非轟炸性武器不可威脅的安全性,總督樓本身呈沿南北中軸線對稱的“凹”字型,而且總督辦公室居高臨下且不存在任何有效狙擊點的安全位置,何其嚴謹。
德國監獄舊址博物館其實是一個建築群,其中最具特色的建築當屬德佔時期修建的“歐人監獄”,其十九世紀初的德國古堡式建築風格已經幾近絕唱,而且其還是我國現存的保存最完整的殖民監獄。我想,記憶再怎麼退化,不該忘記的是絕對不能忘記的。如果無此情懷,歷程便不能稱為美的歷程,心靈便不能稱為美的心靈了。
我們登上小魚山,又登上觀海山,遠至小青島,近至總督府,中間棧橋、海水浴場及各式黃牆紅瓦皆收眼底了。我想,房子不管大小,不管屬不屬於我,但我總算面朝大海了,太平洋的風此時此刻屬於我,就夠了。
小閔說要去看看中國海洋大學(嶗山區主校)的高中同學。
我送她乘公交,她問明天怎麼安排。
我說也許登嶗山。
她搖搖頭說,別啊,逛逛八大關五四廣場香港路奧帆等也挺好的呀。
我未回答,笑著說明天見。
我一個人踱步來到大學路,人潮褪去後的林蔭下,稍顯昏暗的燈火把本不長的路段襯托得幽深了起來。
走著走著,我像是看見了生活在不同時代,代表著不同領域的名人們三三兩兩的在走在一起,像是爭論著什麼,又像是讚同著什麼。我忽然想跟上去請教些什麼,可無論我多努力皆徒勞,我只是離他們越來越遠……猛的回過神來,那些各自領域的翹楚,豈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望其項背的?
我在與大學路交叉的眾多路口中選擇一條拐入,已不記得是XX路,只見路旁多是圍牆圍著的老舊庭院。
選了一家家庭公寓住下來,時隔八年,在輕奢旅遊走入大眾視野的今天,那棟老舊庭院是否已經重新裝修搖身變成民宿了呢?那床我枕著入眠的涼蓆墊應該早已破敗不堪被棄置荒野了吧?
凌晨的時候,太平洋的風大了起來,恍惚間感覺自己躺在風裡,飄飄然欲墜,探起身子掀開簾子推開窗,風如波浪般湧過我全身,將我帶到另一個未知。
我到達嶗山風景區的時候,售票廳已經人頭攢動了。
一個理想主義者,應該聽從自己的心。我雖不是理想主義者,甚至不知何為理想主義,但至少那時候,我還能聽從自己內心。
都說嶗山為道教名山,“海上名山第一”更是由著名書法家武中奇老先生95歲高齡時為其題寫。
我對摩崖石刻總是飽含激情、莫名興奮,我要登上嶗山主峰,攬遍山海雲溪,在雲霞明滅裡睹橫撇豎捺飽經風霜卻蒼勁有力;過八卦門窺易更三世(連山、歸藏、周易)之三易(不易、變易、簡易)。
我從沒想過看山是山或者非山,但一生萬物而後萬法歸一,那時我未想過我曾登過幾座山,還會登幾座山,遂以一時之脾性而為之,無非隨心所欲罷了。
我在體力允許時向來不喜借助索道、纜車之類輔助登山,故而時常滿頭大汗,我不以此惱;我亦不常考慮在有限的時間內要行路幾許,故而常常攬一地勝景之小半,我不以此惱。
我登上嶗山巨峰,在至高點上尋一地坐下,沐當空的太陽、沐太平洋的風。每當這時,我心裡總是空的,我就由著它,不會讓它努力去想那些想不起來的應景句子。
在太陽和風的博弈裡,我總是汗水流了被吹乾,吹乾了又流。於是我不得不身體力行、不遺餘力地為二者平衡。
做不成思想上的巨人,但也不能做行動上的矮子。我雖不懂卦象、卦辭、爻辭,但既知兩儀生四象、四像生八卦,逐一遊歷此山之八卦門總能做到,起身去轉山。
人生不就是在未知裡兜兜轉轉嘛!如今回首,雖還未知八卦奧義,但又聽有六十四卦,於是不得已入了此時的兜兜轉轉。
出了嶗山回到市區已是傍晚,正值青島啤酒節,美食街人聲鼎沸。我本不愛這種熱鬧,因為啤酒帶給我的吸引力遠不如人潮帶給我的恐懼力,加上這臨時搭建的所謂美食街本不會有地道美食。無奈一天的行走早已讓我飢渴難忍,於是擠入人潮,買些並不正宗的特色美食胡吃海塞。
我向來容易滿足,生活本來也只是飢來食困則眠。原本已經疲倦的身體在飽餐一頓之後又恢復了生機,於是繼續行走。
我不記得我走了多少路,我只記得那天我從嶗山區青島啤酒美食街出來之後一直沿著濱海大道行走,路過五四廣場、遠遠看見奧帆、路過幾個海水浴場、最後走到花石樓。
我隱約記得八大關就在花石樓附近,於是就近找一棲身之所住下。
小閔打電話說她在美食街,問我是否已從嶗山回來。電話那端傳來嘈雜的聲音。
我說你那邊太吵了我聽不見,然後掛了電話。
我想像著小閔在八大關、花石樓、五四廣場駐足和在美食街大口喝著扎啤的樣子,突然覺得像是認識了許多年卻又許多年未見面了一般,想把今日之所見一一與之分享。
很多時候,我們都習慣於想像。想像著歲月靜好、手可摘星辰;想像著面朝大海,舉杯邀明月;想像著能把我所想都一一變成現實。可人(我)的一生中,總是有很大一部分想像無法實現。但我能坦然接受,我總是覺得想像中的擁有比現實中的擁有更讓人回味無窮。
太平洋的風息著了,我也就息著了。
我站在風中喊山,山不應;我站在山上喊海,海不應;我站在浪花里喊雲,云不應。我離了浪花,回到柔軟沙灘裡靜坐,於是我聽到了千里之外的雨聲……
起身掀開簾子,果然下過雨。雨後的天空,透明無比,像極了我空蕩蕩的心靈。
我一個人登花石樓,看太平洋的風亂三千青絲;一個人逛水族博物館,憶子房湖桃花水母;一個人覽“萬國建築博覽會”,領略“一關一路,關關不同”。
青春的島嶼,一個個向後退去,如今大多都已了無踪跡,只有極小部分伴我滄海桑田。
五、曲阜
午夜的時候,我離開了青島。
我要趁著夜色回到過去,回到那個偉大的時代去。
那個有著許多享譽世界的名字的偉大時代。
幾千年以後,我們依然還用那個時代的稱謂來形容歲月。可是,我們口中的春秋要多少個才及那一代春秋呢?
春來百花齊放,秋日碩果累累。沒錯,同一時期,相同世界的不同文明國度湧現了各自領域至今依然不可超越的聖人,老子、孔子、柏拉圖、釋迦牟尼、亞里士多德等等。都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可他們在各自領域各領風騷數千年。老子、孔子、釋迦牟尼的思想更是成為中國封建王朝(佛教盛行於封建王朝中晚期)的三大主流文化並存發展,更是因此而衍生出理學、心學等對後世產生遠深影響的哲學思潮。
比較有意思的是,作為不同文化類型的創始人,孔子和釋迦牟尼有著相同的貴族血統,釋迦牟尼出生在古印度四大種姓中掌政權的剎帝利階層(古印度婆羅門掌神權,剎帝利掌政權,吠舍為一般平民階級,首陀羅為奴隸),孔子亦為王族後裔(先祖為殷商王族);雖相隔萬里,但他們都是作為人生導師行走於世間,思想都被後期統治者發揚光大。區別在於釋迦牟尼貴為王子錦衣玉食,夫子三歲時父親叔梁紇病逝,家境較為貧寒;佛教於公元十三世紀在印度教興起之後遭遇毀滅性打擊(佛教在中國根卻越扎越深並完全中國化成為中國主流文化之一),而儒家學說至今依然閃爍著治國理政的光芒。
到達曲阜時恰是太陽初升的時候,是不是因為夫子就是文明國度初升的太陽呢?“千年禮樂歸東魯,萬古衣冠拜素王”。的確,太陽升起的地方,被稱作古老的東方文明。古老東方文明中流砥柱的入世文化,儒家文化無可替代。
後來我又走過一些路,看過一些風景,了解了些許外來文化在中國紮根並和儒家文化呈合流之勢。就拿佛教來說,從起初的攝摩騰、竺法蘭、安世高等(包括後來的真諦、不空等等不一一例舉)“傳教士”走進來到朱世行、法顯、玄奘、義淨等“取經者”走出去,歷經幾百年,最終融合中國玄學、道家學說、儒家學說等後在中國生根發芽了。但無論如何,儒家學說作為中國統治者一貫推崇的正統思想,卻是不可動搖的。
現在想來,雖對儒家文化知之甚少,但我的曲阜之行可否算得上是朝聖呢?
首先到孔廟,瞻仰供奉至聖的廟。孔廟作為中國三大古建築群之一,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文化遺產,九進院落以皇宮規格而建,富麗堂皇不言而喻,一磚一瓦皆文物。范仲淹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我想這句話用來形容夫子應該還算貼切。夫子在周遊列國之前曾任中都宰、司空、大司寇,後官至大冢宰(短暫代理)(注:西周時期,天子大搞分封,官制更是複雜,中央組織架構大體為“三公六卿五官”,因三公多為諸侯國國君,自顧無暇,作用不大,故權力集中在六卿五官手中。春秋時中央組織架構及官職基本沿襲週時官制,但由於諸侯並起,三公六卿名存實亡,故春秋時以“天地四時”,即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治理國家)。
夫子作為大冢宰執政三月左右,魯國各方面均有起色。正當夫子準備大展宏圖之際,他被棄用了。究其原因,大概因為群雄並起,鄰國不可能對魯國崛起而坐視不理吧。年過半百的夫子心灰意冷開始周遊列國,各國國君雖折服於其才華均上賓禮遇之,卻又均未讓其施展政治抱負。
十多年後,夫子可以說鬱鬱不得志(也許並不恰當)地回到魯國,開啟了其萬世師表的新篇章。創辦私學、主張“有教無類”,中國教育應該是從那個時候就已經到達巔峰並持續到現在。至於他整理、修訂的書籍,更是歷經幾千年依然經典。
我過奎文閣、杏壇,在大成殿門口石台階上坐下,看雕欄玉砌,看太陽當空,看歷史長河波濤洶湧,看三千弟子之乎者也,看夫子川上髯須,曰:逝者如斯呼!
夫子是太陽不落,我是日不落帝國一粒浮塵,太平洋的風吹來,我隨風流浪遠方。
出了夫子廟,又把孔府和孔林一一走遍,然而,就算我走再多的路,也走不出屬於自己的應許之地。聖人替我布施,我卻未能持戒,更別說忍辱、精進,我離不了此岸的煩惱,所以無法到達覺悟的彼岸。
故而,我作為“朝聖者”的悲哀在於:以為朝聖而知之,其實不知。
六、泰山
我曾看過郭子鷹的《最好的時光在路上》,我想,時光是否最好我不得而知,但在路上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快樂——因快而樂,所以並非一無所獲。
曾經很喜歡一句話:旅行就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發現一種久違的感動。諸事繁雜,於是久違了感動。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可縱使田園將蕪,人生總免不了“君問歸期未有期”的無奈。
記憶裡,那時候曲阜到泰安沒有直達火車(歲月流逝,也許記憶並不准確),於是我先到濟南,再轉車到泰安。
到達泰安正是華燈初上。我本喜歡一個人在這樣一個陌生城市的白晝與黑夜的間隙裡游走,看小吃店的孤獨身影或你儂我儂,看煎餅果子攤上食物的混搭,看雜貨舖前老人手中的蒲扇輕輕搖曳,看自己的身影被拉長又縮短,看白晝被時間全部帶走,看黑夜被萬家燈火照亮……
我喜歡別人用怪異的眼光來看我,就如看到一隻流浪狗那般。但我不喜歡用怪異的眼光看別人——現世安穩——流浪只是一道風景。
但我喜歡流浪,總自以為是的把流浪表面化地理解為走走停停,所以總想在走走停停裡過完一生。
萬物生息,總有規律。走著走著夜就已經深了,燈火和燥熱也已漸漸散場,那就按下暫停鍵。
艮山為陽,“山陽開泰”,若須彌(崑崙)為萬山之祖,泰山是否可為萬山文化之宗?
當我依山而眠時,竟恍惚覺得經歷了滄海桑田一般,我是何等幸運,竟然頭枕流淌著文明血液的身軀而眠。
本想子夜進山,奈何夢境太過於真實,以為自己已然身在此山中,待我睜開雙眼時,已是凌晨。
說:不求此生匆匆過,但求每日都能有所進步。我未曾進步,但總不願故步自封,那就循著東方的曙光,朝著岱宗進步吧!
先到紅門。
我雖來到了文化聖地,但我卻是個極沒有文化的人,所以並未對“紅門”作過多的了解,所以也並未作過久的停留。短暫的停留也只是為了索取一張通往這五嶽之尊的通行證而已。
入了紅門,便入了文化的海洋,面對這蒼茫的大海,我如這海洋中的一粟,漂泊著沒有方向。於是順著人流,也順著歷史的洪流拾級而上,雖不能眼界拓開,但身體能更上一層台階,總算不虛此行。
走在路上的時候,我不自主的想起了昨夜的月,月光灑滿山川大地海洋;停下腳步的時候,臉頰上拂過太平洋的風,它是那麼觸手可及卻又觸不可及。於是我看到了“?二”,我不太願意去探知其是否表達與西湖“風月無邊亭”裡“蟲二”一致的意境,但泰山風光無限此時便可窺其一二了吧?
泰山是我國為數不多的雙重世界遺產地,自古以來便引人入勝,其不僅引發文人墨客直抒胸中的豪情壯志,更讓統治階級頻繁親臨封禪。由此而觀之,其又何止風月無邊?
是的,泰山何止風月無邊?泰山承載了多少人的夢,也就為多少人的夢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於是泰山修建了我國遺產地的第一條客運索道。許多人再也不用歷經十八盤就能“一覽眾山小”了。人們把“得到”變得輕而易舉,但代價是不惜毀掉泰山一大部分堅實的脊梁……
我想,那時候的我步子應該是沉重的,不以保護為目的的開發難道不是價值的壞死嗎?我看著挑山工之字形的行進路線,又看著高空緩緩上升的索道車廂,說不出個中滋味。
在路上的時候,總覺一切身外之物均是包袱,身無一物無妨,世界予我四方。於我來說,登山時的必需品無外乎一口清冽甘泉。而山里不但有我嚮往的無限風光,而且絕不吝嗇於恩賜我玉液瓊漿。
找一曲徑通幽處靜坐,靜下心來,於蟬鳴鳥叫之外覓一聲泉水叮咚,無需一片寬大的樹葉,亦無需一束中通的草木,憑我合併的掌心一捧,便飲足了太平洋的風。
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太史官引申其意曰“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來讚譽夫子。我是個極沒有文化的人,不管是本意還是引申義,我還是未解其意,但既生仰望之心,又豈不勇於攀登。
說泰山十八盤是泰山登山盤路中最險要的一段,有詩為證:“拔地五千丈,沖霄十八盤 。徑叢窮處見,天向隙中觀。重累行如畫,孤懸峻若竿。生平饒勝具,此日骨猶寒。”我鉚足了勁奔向十八盤,且聽風吟與驚嘆。
老杜曾說:“會當臨絕頂,一覽眾山小。”古來聖賢皆有登頂泰山而睥睨天下的豪情。我未臨絕頂就已彷彿置身仙境,此時,我願化身孫猴子,來一場大鬧天宮,這十八盤就是我闖入南天門的必經之路,無需如意金箍棒,無需七十二般變化,亦無需筋斗雲,只需一步一個腳印的踏入南天門,天兵天將皆嚇尿,仙女王母獻蟠桃……
身處十八盤,看著身旁手足並用的遊客,竟有了鶴立雞群的驕傲。環顧四周,兩側崖壁上“天門長嘯”、“層崖空谷”、“天門雲梯”、“如登天際”等摩崖石刻飄逸靈動,昇仙坊遠矣,南天門近在咫尺。
十八盤的盡頭就是所謂的天街了,像是摸到了理想國度的門楣,心里莫名興奮。
我圍著山頂走了一圈,穿越人流,找一靜謐處坐下。
太陽呈45度角向我微笑,我笑臉相迎;山巒起伏我最高,也最渺小;雲海浮沉我坐看,各自紛擾。
看人來人往雲卷雲舒,初登頂時的興奮已然漸褪,竟只覺得悲從中來,卻不知因何而悲。於是起身再繞山頂一圈,從“海岱縱目”至“五嶽獨尊”,初初了解一下泰山石刻展示出來的中國書法藝術的發展脈絡,從始皇帝登臨泰山封禪至今,文人墨客、帝王將相留下的石刻、碑碣無不令人嘆為觀止。可我偏偏是個書法文盲,不管是冊本還是捲軸,不管是石刻還是碑碣,向來只知大小不知行草,遂無法感知橫撇豎捺的形體美,更無法感悟創作者的思想境界。終於為自己的無知而惱,更覺索然無味。但轉念一想:雖無法感知藝術之美,但工匠精神總令我折服。
說起工匠精神,泰山亦是無處不在,泰山古建築群更是中國傳統建築的文化瑰寶。而讓我振奮的是,如今之中國工匠,正在多領域讓世界矚目。時至今日,我多想再見泰山,在這世界自然、文化雙重遺產地遠眺中國工匠在世界各地發出耀眼的光芒,無需豪情萬丈,只需平淡的吟一句“一覽眾山小”。
七、泉城
我回到了泉城,回到了這個"家家泉水,戶戶垂柳"的城市。
濟南號稱泉甲天下,七十二名泉、泉泉各異。這讓我想起了水泊梁山,走過嶗山八卦門、走過曲阜三孔,雖仍不知儒與道,但對這齊魯大地上生髮的文明有了些許曲解的興趣,拋開地域不談(水泊梁山位於濟寧市梁山縣),七十二地煞最終是否被封印在泉城了呢?也許就像悟空,雖憑了七十二般變化上天入地,終了不過換一身枷鎖,緊箍也不過是三藏用來鎖住心魔的道具罷了。
至於封印是不是會被解開?已經不重要了,天地萬物、日月星辰,各有宿命。
我路過趵突泉邊、看泉水噴湧而出,演繹一場奇觀;我路過大明湖畔,看楊柳堆煙、蓮葉接天,在夕陽下數蓮瓣。
生命不止,所有的出發,不過是為了赴一場生生不息的盛宴。古老的文明國度之所以歷經千年依然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且越發強大,除了強大的道路、理論、制度、文化的支撐,還在於不在某一成績面前沾沾自喜盲目自信,而是在不斷的出發中積累、然後厚積薄發。於國家而言如此,於我們個人而言更當如此。
我坐上了離開泉城、離開山東的火車,耳機裡再次想起了《太平洋的風》:最早和平的感覺/最早感覺的和平/吹散瀰漫的帝國霸氣……當太平洋的風徐徐吹來/吹過真正的太平/最早的一片感覺/最早的一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