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課後，頭有點兒痛，本來打算回家，但一出校門，看到白雲中露出幾許藍天，空氣涼爽宜人，又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散步天氣。坐在校園的石凳上，翻開地圖，把最終目標鎖定在下鴨神社，於是開始了今天的漫遊。
穿過校園，出東門往左一拐，遠遠就看見一道氣派的山門。走到近前，見左邊一塊長條石碑上寫著幾個大字：大本山相國寺。 《水滸傳》裡魯智深就是在東京大相國寺種菜時倒拔垂楊柳的啊，沒想到京都也有同名的寺院。
先來看看介紹。這個寺院是臨濟宗相國寺派的總本山，京都最大的禪宗寺院之一，裡面有十二個塔頭（小寺院）。它是由室町幕府三代將軍足利義滿倡建的。足利義滿？怎麼這麼熟悉？對了，那不是《聰明的一休》裡面那個老被一休捉弄的將軍大人嘛。沒錯就是他。不過他可不是漫畫裡說的那麼笨。跟康熙一樣，他也是少年主位，繼承將軍職位時年僅十一歲，但有志於統一南北朝，因獲得天龍寺住持春屋妙葩（瞧這名字！）的支持和輔佐，所以發下宏願，要建一座大禪院。經過十年的歲月，1392年，大相國寺竣工了。
與足利義滿有關的寺院還有金閣寺，那是到京都的人必到之處。但大相國寺好像就鮮為人知了。其實它名列京都五山第二位，在佛寺中地位相當高。裡面的寺院和建築朗健大氣，迦藍建築也十分雄偉，尤其是法堂，是桃山時代禪宗樣式建築的最大傑作。在漫長的六百多年時間裡，它曾因應仁之亂之類的戰火四度被燒毀，現在的建築是在豐臣秀賴的讚助下重新修建的。
從總山門進去，左手邊的放生池裡開滿白色和淡粉色的荷花，花前都插著一小塊牌子，上寫"醉妃"、"佛座蓮"等花名，池子中間有座拱形石橋，路兩邊松柏蒼翠，掩映一座座小塔頭寺院，有的可以進去，有的一根竹竿橫擋門前，但仍可一窺究竟，只見每個院落都拾掇得一塵不染，花木清雅。
因為整個佛院是免費進入的，（想想國內寺廟的門票，簡直有辱佛門！）所以看得見一些學生模樣的人騎車從石磚鋪就的道路上匆匆而過，極少有人駐足停留。
法堂左側的寶塔。
這就是法堂。法堂里安放著釋迦如來像，但最有名的是裡面天井上畫著的那幅蟠龍圖。它是著名畫師狩野光信所繪，據說每當眾僧讀經時，那誦經聲引起回音彷彿龍吟，因此它又稱為"鳴龍"。可惜，蟠龍圖每年春季的展示時間為三月底到六月初，我來這天剛剛結束不久，故無緣相見了。
造型別緻的鐘樓。還有一個金光閃閃的稻荷神社。
這個院落似乎是道場，門口寫著"相見謝絕"四個字，真耐人尋味。
方丈和庫裡。
大相國寺提倡畫禪一家，故而出過許多具有藝術才能的水墨畫家，像拙如，周文，還有周文門下的雪舟等等，在日本都是赫赫有名的大畫家。因此，它專門有一個承天閣美術館。美術館裡要收費，但承天閣的院子可以隨便參觀。樹木修剪得整整齊齊。
出了大相國寺西門，一直往北走，路邊許多小廟和神社。
差不多走十分鐘後右折，不久就看到一座石鳥居，這裡叫御靈神社，因南邊的革堂附近還有一個御靈神社，所以這裡也叫"上御靈神社"。
平安朝時代的人們相信，疫病流行或者天災人禍，都是由冤魂怨靈而引起的。當時貴族之間為權力你爭我奪，骨肉相殘屢屢發生。那些爭鬥中的失敗者正所謂"死也咽不下這口氣"，滿腔的仇恨在死後化作一股冤魂飄蕩在京都上空，製造各種疫病災禍實行報復，為安撫這些怨靈，就得為之建造神社來供奉祭祀，這座神社里供奉的差不多都是這類冤魂。可以說它是平安京為求平安而建的神社。然而平安並沒有如人們所願而持續。1467年，一場為爭奪將軍繼承權的爭斗在這裡展開，成為著名的應仁之亂的序幕。在這個持續十年之久的戰亂中，平安京幾乎成為一片廢墟。附近的相國寺不用說了，金閣寺的建築也差不多都毀在它手裡。
儘管如此，人們對怨靈的安撫祭祀一直都沒有停止，由這裡起源的御靈祭後來發展成為今天著名的祗園祭。有機會在七月中旬來京都的人們可一睹其盛況。
在平安終於到來的今天，社內是一片祥和的景象。院子裡還有俳句大師松尾芭蕉寫的俳句碑。
另外還有個草門，旁邊另有茅草結法的介紹。據說茅草有清污的作用。
出門往東走，就到了賀茂川邊。
日語的賀茂川和鴨川發音相同，都念Kamogawa，但在與高瀨川合流之前，這一段河流的漢字寫作賀茂川。
平時看慣的都是四條五條附近的鴨川，熱熱鬧鬧的在樓宇和車水馬龍間穿過，今天站在出雲路橋上看，才發現它是那麼具有野趣，兩岸成排的櫻樹，有一年我們曾經從北山沿著河岸一直走到四條河原町，花開時節宛如行走在彩雲之間。如今站在橋上，放眼望去，遠處群山連綿，北山比叡山大文字山，甚至東山十六峰都看得清清楚楚，雲色天光映在平靜的河面上，真讓人不敢相信這裡是京都市區內啊。
過了橋一直走，穿過幽靜的街道，很快就看到下鴨神社的指示牌。
下鴨神社的正式名稱是賀茂禦祖神社，是世界遺產。它是京都首屈一指的古老神社。它所處的地理位置十分特別。賀茂川匯集了北山豐富的泉水自西北而至，與來自東北的高瀨川匯合，在Y字口形成一個三角洲，叫做"只洲"，下鴨神社就鎮守在只洲的北側。
據說，在平安京遷都前，這裡的原住民姓"賀茂"（也有寫成"鴨"的。天哪，還是寫成賀茂比較好，不然他家的兒子慘了），這裡就是祭祀他家祖先的神廟，所以才叫"賀茂禦祖神社"。遷都後，得到朝廷信賴，這裡發展成保佑皇城的大社，日益興旺，連為祭祀神準備貢品用的廚房（叫大炊殿）都頗具規模。從這裡起源的葵祭，是與祗園祭齊名的京都三大祭事之一。
進入帶兩側迴廊的大紅樓門，裡面大大小小的社殿都是國寶級的建築。比較特別的是本殿前還有好幾個小祭壇，寫著十二生肖，人們要依自己的屬相拜祭才靈驗。
跟國內的和尚尼姑賣高價香火不同，這裡的佛寺和神社不會向你推銷東西，護身符和繪馬什麼的完全憑個人自願購買，信者們還通過購買為神殿鋪房頂墊用的檜樹皮和清洗式年遷宮時鋪地用的白石來做奉納。
這些白色石頭是做什麼的？
原來，下鴨神社每隔二十一年要做一次式年遷宮，過去每次遷宮都要建新殿，但現在成為世界遺產後只能做大規模修理。式年遷宮時，要在地上鋪 白色鵝卵石，以此迎接神靈光臨。這些石頭共有五萬塊之多！以前大家都是從河邊撿來乾淨的石頭奉獻給神社用的，但是後來有禁令不許撿石頭了，只能把舊石頭清洗乾淨再拿回來。明年四月又要迎來式年遷宮，這些石頭就是大家清洗乾淨以後放在這裡的。
神殿間一條清幽的小河，美麗的拱橋。河水引到一旁的池子裡，用來洗白石。
三角洲尖角與神社之間，是一大片原始森林，稱為糺の森，這個字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念，但日語的意思是"公正和正確"，大概是意味著神社的祭禮和裁判要保持公正吧。森林中一條筆直的大道，走在裡面立刻被清涼所包圍。以前留學時代，每年都要來這裡的舊書市淘書。
糺の森裡生長著四十多種樹木，一條清澈的小溪曲曲折折流淌在樹蔭下。
走到森林邊，右手有個小神社，名叫河合神社，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因為兩條河匯合。不過這裡比較特別的是它的繪馬。在做成小圓鏡形狀的繪馬上畫上你希望變成的樣子，然後你就白富美了呵呵呵。祈求美麗的女生不可錯過。
日本中世文學代表的隨筆共有三部，吉田兼好的《徒然草》、清少納言的《枕草子》和鴨長明的《方丈記》。這就是鴨長明寫《方丈記》時所結的一丈四方的草廬。據說他因為看到鴨川滾滾流逝，悟出人生的無常，因而隱匿山中，結草廬寫作。這個草廬的構造，據說得益於式年遷宮時對神殿構建方式的啟發。
從下鴨神社出來，走到三角洲盡頭的鴨川公園，那年櫻開時節，見到許多大學生在這裡燒烤，賞櫻，心裡著實羨慕。如今只有幾位閒逸的老人和帶孩子玩耍的年輕母親在這裡。
站在鴨川的第一座橋賀茂大橋上看出去，兩條河似乎緩緩流入我的懷抱。左手邊是剛才經過的出町橋，右手邊高野川上的橋叫河合橋，我覺得這座橋更漂亮，你呢？
當年住在山里的大原女們，背負著山里的薪柴土產，沿著若狹街道走到都城來沿街販賣，見到的第一個城鎮聚落就是這裡，因此這個地方叫做"出町"，至今路邊還有一塊古色古香的石柱，就是大原口道標，它還是京都的登錄文化財呢。
那邊的土黃色建築是開往比叡山的叡山電鐵車站，名字叫"出町柳"，不知為什麼，它令我想起魯迅先生文章裡提到過的"日暮裡"車站，都是一種能勾起人鄉愁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