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些”系列
這兩年但凡假期,目的地幾乎都是日本,自從能夠自駕後,活動半徑大了許多,真正實現了理想中的日本“鄉村”遊。喜歡的就是遵守秩序的安靜,保持一定距離的清淨。
日本這走走停停是有不少地方可寫,不少人物可寫,也有一些自己的感受,但遲遲未有動筆,因為雖然有這麼多的不少,但卻又好像沒有什麼主線,畢竟我的遊記,並不是旅遊攻略,為的是記錄一些曾經打動自己,或者曾經留下思考的瞬間。思來想去,預備慢慢寫下“那些”系列,把零碎片段的記憶歸攏到一起,和各位分享我對日本的印象,我自己的思考,或者只是我的自言自語。
計劃中的“那些”系列有“那些園子”,“那些房東”,“那些海”,“那些地名”,“那些寺廟”,“那些溫泉酒店”,“那些花”,“那些料理”。希望能夠把這些那些都寫完,努力衝鴨。
言歸正傳—岡山後樂園
日本的庭院很多,大到皇家庭院藩主花園,小到平民百姓家一戶建巴掌大的花園,許多人印象裡的日式庭院,總是寧靜禪意,刻畫細節,當然這是極大的一部分,但卻也有“異類”,今日要講的兩個園子,就屬於異類之列。
2019年10月國慶假期,我們落地鬆山機場,走走看看,本著沒有計劃性的計劃原則,一路享受著瀨戶內海的陽光碧海,10月3日我們到了岡山市區。每到一城,總要去城守看看,到了城守才知道,原來岡山城守的後花園“後樂園”是日本三大名園之一。
聽到後樂園這個名字,第一反應是“先天下之樂而樂,後天下之憂而憂”,查了資料才知道,確實1871年自原名“後園”(我理解就是後花園的意思)改為“後樂園”,確因范仲淹這一名句。
對日本的歷史了解不多,但看了城守的介紹,知道後樂園是岡山城第三代藩主池田綱政開始修建的。第三代藩主的治理一直延續到明治維新,頗為穩定,而在他之前短暫的一代和二代藩主的歷史卻叫人有點點意外。第一代藩主宇多喜秀家在關之原大戰因為對抗德川家康被流放,在清苦邊疆卻高壽離世。二代藩主小早川秀秋曾一度被作為豐臣秀吉的接班人,但在關之原大戰時臨陣叛變東軍德川家康陣營。江戶幕府成立後,獲封岡山城的小早川秀秋因為叛徒的罵名,二十歲即癲狂而逝。生和死,福和禍,是命運使然,還是個性使然,亦或個性與命運本就是雞生蛋蛋生雞。
走出岡山城城守,通過一座鐵橋,就能進入後樂園,就像站在岡山城守上遠眺的感覺,這是一個佔地頗廣的園子。近觀的第一印象,有種“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奇妙感覺,一片廣袤的草坪,大小不一的池水湖面分佈期間,極似鄉間的耕地田梗。後樂園總面積144000㎡,草坪面積就有19000㎡,而這些草坪原來真的是三代藩主刻意種植的水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對於一藩之主而言,也只能是念之不得的情結。
現在的後樂園裡還保留了一部分的耕田,而大片的茶樹和梅林則幾乎全都保留了下來,湖上林間茅屋草廬隱約可見,春來飲茶,夏夜望月,秋日稻香,冬雪賞梅,移步換景,四季生活。
阡陌四野的至高處有一山一亭,山曰唯心山,亭曰賞月亭。一人獨坐亭間,與岡山城守遙遙相望,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是天上月,還是水中花。石橋曲折,茅檐低矮,流水淙淙,日夜不息,石頭堅硬也變得溫潤如玉,五彩錦鯉因為岡山晴天之國的烈日,躲在石橋的陰影底下。一城之主,雖天下之大,心安之處有多少?一城之主,雖權傾一時,蔭庇眾民,焉知風云何時變換?
香川栗林園
沿瀨戶內海,離開中國地區,來到四國地區面積最小的香川縣,香川縣除了有大名鼎鼎的讃岐烏冬,還有雖不在日本三大名園之列,但卻被評為米其林三星的栗林園。
栗林園背靠紫雲山,原來是一片栗子林,日本戰國時代當地的富豪佐藤氏在紫雲山東麓修築私人庭院,1625年江戶時代生駒氏入封贊岐高松籓開始建造南湖,之後歷經數代籓主前後花費100多年時間建造出這座江戶初期洄游式“大名庭園”(後樂園也是洄游式庭園)。
坐擁南北兩庭的栗林園與印象里傳統日式庭院的精緻小巧,委婉曲折不同,不需枯山水的隱喻冥想,佔地75公頃六池十三假山的佈局,一片寧靜,青山蒼松,茶屋木橋,流水錦鯉,各自安好。
南庭有湖,可放舟穿行,撐船的是一個白人船工,同船的還有一家子澳洲人,雖說“白人相見”,總是有些唏噓,但可能久居日本,白人船工也已經習慣了日本人的周到但不會太過親近。
小船輕輕劃過碧綠凝脂,緩緩滑過偃月橋倒映水中的完美半弧。漂浮在湖面上巴掌大的小島上,有石燈幢和佛塔,居然還是能夠登島拜祭的。好似片片浮雲修剪成型的松樹,渾圓似心形的杜鵑花叢,固守在自己的飄浮之地上,盈盈不語。叫做“蓬萊”的三塊小小仙石,形單影隻的守在湖中央,也許成仙不易成了仙也不易吧。對面相向而來一艘小船,我們的小船,他們的小船,無聲無息,舟邊是旁若無人暢遊的五色錦鯉,本來我們才是這個巨大盆景裡的過客,這些錦鯉才是這南湖的主人。湖中央的茶屋名曰“掬月亭”,沒有了藩主的“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正有身著無垢白衣的新娘,在家人的祝福聲中,與新郎正襟危坐。
船至湖心,執篙船工,輕輕一點,小船原地輕輕緩緩轉圈,蒼松茶屋,木橋行人,青山碧空,尤似電影裡的蒙太奇,“若水月鏡花,勿泥其跡可也”。
遊罷南湖,步行北庭,南北兩庭,一嫻雅一野逸,就算是栽種的植被也有所不同。栗林園遍植松樹,約有1400株,其中1000株定時有園藝匠人精心修建。南庭著名的“箱松”,200餘株松樹,經過300多年的馴養修剪,不可思議的形成“門”字形狀,所有的松針向外生長,內向成為一個方箱形狀,而橫看則是一排屏風的樣子。與流水矮松錦鯉的南庭不一樣,北庭少有“泯滅樹性”的盆景植被,更多的是自由生長的形態,大片的草坪,粗壯直入天際的獨木。
南庭的茶屋掬月亭方正端莊,靠近北庭之處的茶屋“日暮亭”則是茅草屋頂的草庵,屋前的兩棵松樹,被陽光無遮無攔的滋養,茁壯生動,正午陽光透過濃密的松針,照在草庵的竹桓上,昏黃懶散。
越往北庭深處,野趣愈濃。時而出現一條登山石徑,躍步登上,真有小小一覽眾山小之感。時而出現一大片荷塘,已近初秋,荷花不再,但可見盛夏之時的接天蓮葉無窮碧。時而出現一整片石壁,名曰赤壁,上有片片松樹恣意自在居高臨下,瀑布水流不大,但卻深得自然之趣,赤壁之下的湖水名曰“西湖”,說是湖,其實更像是一彎山林之間的河流,陽光透過兩邊密密的樹葉,星星點點在湖面上閃爍。
南北兩庭,一雅一逸,造園之人的意圖我不得而知,只是想起中國人常說的出世入世。在雅正的南庭行舟掬月正襟危坐之時,是否期待著能在北庭赤足踏水問松我醉何如。在野逸的北庭一枚荷葉又遮陽來又避雨之時,也不得不提醒總還是要歸入南庭的人間秩序。